老楊頭握著毛筆的手又開始不聽話地顫抖,墨汁在宣紙上暈開一團混沌的烏云。他盯著自己畫了四十年的山水,那些曾如行云流水的線條,現在歪歪扭扭像暴雨前的閃電。
女兒小滿把熱茶放在畫案角落,茶香混著松煙墨的味道在書房漫開。她看見父親左手死死掐住右腕,指甲在皮膚上壓出月牙形的白印,突然想起小時候父親教她握筆,那雙溫暖的手包裹著她的小手,在紙上畫出第一只歪歪扭扭的麻雀。
"爸,社區新開了書畫班......"
"不去!"老楊頭猛地站起來,硯臺被打翻,漆黑的墨汁吞沒了半幅未完成的《漓江煙雨》。他盯著自己不受控制發抖的褲腿,眼眶比灑了的墨還黑。
第二周清晨,小滿把三輪車蹬得咯吱響。后座的老楊頭裹著舊軍大衣,懷里抱著卷起來的畫氈,像個賭氣的小孩。書畫班設在菜市場二樓,穿過賣活雞的攤位時,幾只蘆花雞突然撲棱翅膀,老楊頭右腿猛地僵住,整個人像被按了暫停鍵。
"抬腳跟,想您教我的——畫山石要'逆鋒起筆'。"小滿轉過身,握住父親冰涼的手。老楊頭怔了怔,試著把卡在地磚縫里的右腳跟慢慢提起,就像年輕時提筆勾勒懸崖的鋒棱。
教室里坐著十幾個銀發學生。穿紅毛衣的王婆婆正在畫牡丹,顫巍巍的花瓣卻顯出奇異的生命力。"楊老師!"她舉著毛筆喊,"您給看看我這花蕊咋總糊成團?"老楊頭下意識接過筆,手腕懸空的瞬間又開始篩糠似地抖。
"抖就對了!"王婆婆突然拍手,"您看這顫出來的花瓣多靈動,跟真花在風里似的!"滿屋子老人跟著笑起來,晨光透過塑料棚頂的破洞,在斑駁的墻面上灑下一把跳動的金幣。
那天傍晚,小滿發現父親撕碎的宣紙重新拼貼在客廳墻上。歪斜的線條組成新的山脈,顫抖的墨點化作江面漁火,凍結的右腿停頓成了山間懸亭。病歷本躺在畫案上,最新一頁潦草地寫著:"藥效3小時,晨僵減輕,可連續作畫40分鐘。"
深秋的桂花香里,老楊頭在抖動的筆尖下題款——"滿江青"。"抖出來的'青'字像不像帆船遇了風浪?"他扭頭問女兒,眼角的皺紋里還沾著石青顏料。窗外飄進一片銀杏葉,恰好落在"江"字那顫抖的一豎上,成了金色的船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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