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城外三十里有座青云山,山下有個杏花村,村尾竹籬小院內住著一對母女。母親谷氏,原是城中舉人之女,夫家姓谷,本是縣里主簿,十年前染病身亡,留下妻女相依為命。女兒閨名慧兒,年方二八,生得眉目如畫,更難得的是通曉詩書,尤精醫術,常為鄉鄰義診,分文不取。
這年清明過后,谷慧兒照例上山采藥。她身著淡青布裙,背著竹簍,手持小鋤,在山徑間輕盈如鹿。行至半山腰一處向陽坡地,忽見幾株罕見的七葉一枝花,正是治療肺癆的良藥。她正欲上前采摘,忽聽草叢中傳來一聲微弱呻吟。
撥開雜草一看,竟是個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面色蒼白,右腿血跡斑斑,已昏死過去。谷慧兒探他鼻息尚存,忙取出隨身攜帶的金瘡藥為他止血包扎。正要取水時,那書生忽然睜眼,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姑娘...救我..."
谷慧兒見他腰間玉佩半露,上刻"杜"字,便道:"杜公子放心,我這就帶你下山醫治。"
那書生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又昏了過去。谷慧兒這才發現他手中緊攥著半塊玉佩,與自己幼時丟失的那半塊竟有幾分相似。
谷慧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書生背回家中。谷母見女兒帶回個陌生男子,先是一驚,待問明緣由,又見他傷勢嚴重,忙幫著安置在西廂房。
書生高燒三日,谷慧兒日夜守護,用盡所學醫術。第四日清晨,書生終于清醒,見谷慧兒伏在床邊熟睡,晨光映著她長長的睫毛,不由看呆了。
"公子醒了?"谷慧兒察覺動靜,抬頭正對上書生灼灼目光,頓時面飛紅霞。
書生慌忙拱手:"在下杜玉衡,吳縣人士,赴京趕考途經此地,不慎跌落山崖。蒙姑娘相救,感激不盡。"
谷母端來粥菜,杜玉衡再三道謝。用飯間,谷慧兒取出那半塊玉佩:"杜公子,這玉佩..."
杜玉衡大驚:"此乃家傳玉佩,姑娘從何處得來?"說著從懷中取出另半塊,兩下一對,竟嚴絲合縫,合成一幅"比翼雙飛"圖。
谷慧兒淚光盈盈:"這半塊是我幼時佩戴,十年前父親去世那夜不翼而飛..."
杜玉衡更是驚詫:"家父曾說,此玉本是一對,另一塊贈予救命恩人谷主簿..."
兩下里一核對,原來十年前杜玉衡父親經商遇盜,恰被谷慧兒父親所救。杜父將半塊玉佩相贈,約定日后子女相見,若玉能契合,便結為姻親。后來谷家遭變,此事便無人提起。
杜玉衡在谷家養傷半月,與谷慧兒朝夕相處。一個滿腹經綸,一個才思敏捷,常在院中杏樹下談詩論賦。谷慧兒撫琴,杜玉衡吹簫,琴簫和鳴,引得四鄰嘖嘖稱奇。
這日谷慧兒煎藥時,杜玉衡拄杖來到廚下,遞上一紙詩箋:"聊表謝意,請姑娘雅正。"
谷慧兒展開一看,是首七律:
"杏林春暖遇仙姝,妙手回春德不孤。
玉佩重逢天有意,詩心初動我非愚。
愿將丹桂酬知己,敢把赤誠托玉壺。
若得蟾宮折桂日,香車寶馬聘明珠。"
字跡清雋,情意拳拳。谷慧兒讀罷,心如鹿撞,低聲道:"杜公子前程似錦,何必..."
杜玉衡正色道:"杜某絕非輕諾之人。此次赴考,若得功名,必來迎娶;若名落孫山,也當以余生相報。"
谷母在門外聽得真切,暗自垂淚。女兒年已及笄,提親者不少,卻因家貧無嫁妝,多是些不三不四之人。如今得遇良緣,卻又怕書生一時興起,日后負心。
次日,杜玉衡辭行赴京。臨別時將完整玉佩交給谷慧兒:"以此為信,最遲重陽,必有音訊。"
谷慧兒贈他自制"清心丸":"舟車勞頓,可防暑熱。"又低聲道,"不論中與不中,務必珍重。"
杜玉衡走后不久,谷家突然遭禍。這日谷母去城里買線,被一輛疾馳的馬車撞倒。車中下來個富態中年男子,竟是本地豪紳趙德隆。他假意關心,將谷母送回,見谷慧兒貌美,頓時起了邪念。
三日后,趙家派人來提親,要納谷慧兒為第五房妾室。谷母婉拒,來人冷笑:"老太太別不識抬舉。那日分明是你故意撞上我家老爺馬車,若不答應,咱們衙門說話!"
原來這一切都是趙德隆設的局。他早聞谷慧兒醫術高明,又生得標致,便設計陷害。谷慧兒怒斥來人,卻見母親面色慘白——趙家竟買通官府,要以"訛詐"罪名拿人。
當夜,谷母高燒不退,夢中囈語連連。谷慧兒診脈后大驚:母親竟中了慢性毒藥!此時她才明白,趙德隆早有計劃,連母親撞馬車都是被下了藥所致。
翌日,趙家管家又來,陰笑道:"谷姑娘,城里的王大夫說了,老太太的病,只有我家老爺珍藏的'雪蓮丹'能解。你若應了親事..."
谷慧兒咬碎銀牙:"我答應。但須先給解藥,待母親病愈,再議婚期。"
管家得意而去,留下所謂"雪蓮丹"。谷慧兒細驗藥丸,發現不過是普通解毒丹,根本不對癥。她連夜上山采藥,為母親另配解藥。
谷母病情稍緩,趙家便迫不及待要迎親。谷慧兒假意順從,暗中準備迷藥。新婚之夜,她將迷藥摻入合巹酒中。趙德隆飲后不久便昏睡不醒,谷慧兒趁機收拾細軟,帶著母親連夜出逃。
為防追捕,谷慧兒剪短頭發,扮作男子,帶著母親一路北上。途中憑醫術謀生,半年后抵達京城,在城南開了間小醫館,化名"谷回春"。
她日日盼望杜玉衡的消息,卻杳無音信。直到三年后的春天,一位官員來醫館求醫,閑談中提及:"今科探花杜玉衡,聽說曾大病一場,險些誤了科考..."
谷慧兒手中藥碾"咣當"落地。那官員繼續道:"說來也奇,他病中總握著一塊玉佩不撒手..."
原來當年杜玉衡剛到京城便染上傷寒,昏迷數月。醒來時科考已畢,他懊悔不已,發奮苦讀,終于在下一科高中探花。這三年他多次派人去杏花村尋找,卻得知谷家母女不知所蹤。
又是兩年過去,谷慧兒因治愈宰相夫人的頑疾,被薦入太醫院任女醫。這日宮中設宴,她隨侍皇后身側。忽聞太監傳報:"翰林院編修杜玉衡進獻《本草補遺》一部。"
谷慧兒手中團扇落地。抬眼望去,那青袍玉帶的年輕官員,不正是朝思暮想的杜玉衡?
杜玉衡也看見了她,頓時如遭雷擊。皇后察覺異樣,笑問緣由。谷慧兒含淚道出往事,取出隨身攜帶的玉佩。杜玉衡也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倒出一模一樣的半塊玉佩——原來他當年留給谷慧兒的是自己那半塊,這些年一直帶著谷慧兒的半塊。
皇帝聞訊,龍顏大悅,當即賜婚。婚后,夫妻二人在城南創辦"回春堂",杜玉衡著書立說,谷慧兒坐堂問診。每逢初一十五,必免費施藥,成為京城美談。
而那個趙德隆,在谷慧兒逃走后就得了怪病,渾身潰爛,求醫問藥耗盡家財,最后淪為乞丐。有人見他凍死在某個寒冬臘月,手中緊攥著一朵干枯的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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