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周末,陳娟特意換上霧藍色雪紡連衣裙,第三次推開 了“梧桐巷” 餐廳的玻璃門。
水晶吊燈在奶油色墻面上碎成星子,每張餐桌都浸在琥珀色的光暈里 —— 這是母親口中 “最適合相親的氛圍”,可她指尖摩挲著燙金菜單邊緣,仍覺得那些光斑像無數雙隱形的眼睛,將她精心搭配的妝容與姿態,一寸寸拆解成可供評鑒的 “適婚條件”。
坐在對面的男人叫周宇,藏青色西裝筆挺如出鞘的劍,遞菜單時指節泛著淡紅,像剛被冷水浸過的玉石。他的聲音帶著國企職員特有的沉穩:“在設計院搞設計,朝九晚五,倒也規律。” 咖啡杯沿沾著若有似無的雪松香水味,陳娟忽然想起父親那件洗得發白的的確良襯衫 —— 同樣帶著舊時光里的安穩氣息,卻也藏著說不出的沉悶。
“平時喜歡在濱江步道慢跑,偶爾去舊書店淘絕版書。” 周宇指腹劃過杯口,無名指根部那圈淺淡的日曬痕跡忽然刺痛了陳娟的眼。他笑時眼角的細紋盛著暖光,像摻了溫水的焦糖:“生活嘛,就像杯溫吞的茶,喝著沒驚喜,卻離不開。”
她攪著焦糖瑪奇朵的勺子頓在半空:“可茶要遇對了人,水溫、茶具、沖泡手法缺一不可。” 話一出口便覺太過認真,耳尖倏地燒起來,“比如我周末烤司康,黃油融化時的香味能漫到陽臺,連綠蘿葉子都像在嘆氣。”
周宇的笑意更深了,手機卻在這時亮起 —— 鎖屏是暮色中的倫敦塔橋,河面碎金般的波光里,隱約能看見拍攝者指尖的倒影。“這是你拍的?” 她順口問。他指尖迅速按滅屏幕,指節在桌布上壓出青白的痕:“朋友發的,說那邊的霧總帶著海水的咸。”
暮色漫進窗戶時,陳娟望著他領帶夾上的碎鉆反光,忽然看見未來在眼前鋪展:他幫她調試烤箱溫度,兩人對著烤焦的司康笑出眼淚;周末在濱江步道慢跑,他的白襯衫被汗水洇出鹽花;甚至除夕夜在陽臺掛燈籠,他舉著漿糊罐認真指揮 “往左偏半寸”……
這些畫面像老電影的暖色調濾鏡,模糊了現實的棱角。
分別時,周宇替她按住自動門,西裝袖口露出半截銀色腕表:“下周設計院有櫻花展,如果你 ——” 話未說完,手機突然震動。他臉色微變,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動:“抱歉,國外項目組的緊急電話。” 轉身時領帶夾刮過門框,在漆面上留下細如睫毛的劃痕。
她在原地站了十分鐘,直到服務員來收空杯。手機在掌心震動,短信框里的字像冰碴子:“其實,我覺得我們更適合做朋友。” 奶白色桌布上,她的倒影被水晶燈切割成細碎的光斑,像一幅被揉皺的水彩畫,顏料正順著指縫悄然流淌。
回家路上,春夜的風裹著晚櫻的甜膩。陳娟盯著路燈下搖晃的影子,忽然想起他按滅手機時那抹倉皇 —— 倫敦塔橋的暮色里,或許從來就沒有她的位置。玄關鏡前,她卸到一半的妝容在暖光下顯得荒誕,粉餅盒邊緣還沾著上午精心撲的碎粉,像戲臺上未擦凈的油彩。
次日正午,廚房水壺發出尖銳的哨音。陳娟盯著搪瓷鍋里噗噗濺起的熱水,聽著閨蜜林小羽的大嗓門從手機里炸開:“你猜我在 LinkedIn 刷到誰?你那個周先生,半年前還在曬和金發女友在倫敦的合照!定位就在塔橋邊上!”
橄欖油在平底鍋里滋滋作響,她卻感覺不到手背上的燙。視頻里的周宇摟著穿駝色大衣的女孩,無名指上的銀戒在陽光下閃著冷光,恰好嵌進那圈曬痕里,像拼圖終于找到缺失的一角。
“所以這場相親,不過是他應付催婚的戲碼?” 陳娟關掉燃氣,意面在鍋里泡成軟爛的團,像她此刻碎成泥的期待。林小羽的聲音突然輕下來:“聽說那女孩下個月就要從英國過來了,你啊…… 只是個臨時演員。”
暮色再次爬上窗欞時,陳娟坐在梳妝臺前。粉餅刷還保持著昨晚補妝時的弧度,眉筆在鏡面上投下細瘦的影子,像一道未愈合的傷口。她忽然笑了,不是苦笑,而是某種結痂的殼正在剝落 —— 每次精心搭配的服飾、反復練習的溫柔,最終還是無奈成為周宇設計的劇本里演員的場景需要。
她突然想起了一首老歌的名字——《無奈的結局》。
手機屏幕在掌心亮起,相親軟件的注銷按鈕藏在三級菜單深處。指尖劃過 “確認注銷” 的瞬間,她忽然想起上周烤焦的司康 —— 焦黑的邊角其實帶著焦糖的苦香,就像此刻心里某個角落,正褪去結痂的幻夢,露出底下鮮活的、帶著痛感的真實。
陳娟關掉所有的燈,任由月光灑滿空蕩的餐桌。明天,她要去濱江步道看清晨的日出,看陽光如何在江面碎成金箔 —— 而不是困在別人定義的 “理想模板” 里,等待一盞永遠照不進現實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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