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昆明某省重點高中的歷史教師夏宇站在教室門口,看著物理班學生們低頭刷題的背影,手里的教案顯得有些沉重。
這是他入職的第二個學期,卻已經深刻體會到 “文科衰退” 的寒意。
高校裁撤文科專業、“3+1+2”新高考模式下,文科生能填報的志愿越來越少,導致上線難度越來越高。
文科班銳減,有的高中文科班從年級的一半縮至 “僅剩 1 個”,而對于文科老師來說,這場改革的影響遠比想象中大。
“好像沒什么學生了,學生拿我當空氣。”
“課少到閑得發慌。”
“以前可以帶兩個文科班,現在一個班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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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選科的變化,直接影響了文科老師的需求量。
而近日為了防止因生源階段性變化引發編制無序增長,湖北鄂州市的做法,更是引發熱議:
提前鎖死中小學教師編制總量,明確中小學教師編制總量不超過8850名。
據北京師范大學的研究團隊做出的模型預測:到2035年,全國將有約150萬小學教師、37萬初中教師過剩。
中小學老師,尤其是文科老師過剩,真不是空穴來風。
1
學生越教越少,課時越上越短
對于文科教師來說,教育改革的最直接影響就是課時的腰斬。
“每周 6 節課,備完課就沒事干了。” 夏宇苦笑。
作為師范大學研究生,歷史教師夏宇入職半年,每周僅 6 課時,遠不足學校要求的 10 課時。
高一下分科后,他負責 3 個物理班,也就是在“物理”和“歷史”的二選一中,選擇了物理的班級。
可想而知,由于歷史課成為 “副科”,只需合格考,課堂上的沉默、寫其他作業成了常態,而課后作業收不齊、考試不重視,也成了家常便飯。
這種現象并不罕見。
在江蘇揚州,歷史教師何曼黎的職業變動更大。
由于分科后學校 14 個班級僅設 2 個歷史班,她徹底 “無課可教”,被調至行政崗管理圖書館。
然而,圖書館里沒有幾個學生,她作為教師的作用好像看不到了。
這樣的“清閑”不代表躺平,文科教師們首先面臨的就是職稱與收入困境。
現行高中教師職稱體系將職業發展劃分為三級、二級、一級、副高級和正高級,晉升需要滿足各項評審要求。
對于文科老師而言,課時不足是個硬傷。
以夏宇為例,基礎評定要求的10個課時,他只能上滿8個,即使想要主動增加課時,也因為老師太多而學生太少,根本做不到。
更別說評職稱還要求的班主任經歷了,每年只有一個文科班,自然是優先讓領導和資歷老的教師來擔任,夏宇這種剛入職的教師毫無優勢。
職稱難評,額外的收入比如獎金等也幾乎沒文科教師的份。
根據夏宇了解,同期入職的數學教師年收入比他高 2-3 萬元,因為晚輔導、競賽指導這種機會能給理科教師帶來收入,卻似乎與文科教師無緣。
文科教師們也逐漸從曾經的講臺,走到了學校的邊緣。
客觀的困境之外,職業價值的迷茫也始終圍繞著文科教師群體。
有的老師對于自己學科的冷遇而心情低落。
我覺得我的學科是有價值的、有趣的,可是對于高考生來說,似乎并不是這樣。
有的老師很迷茫,不知道自己的課程還有什么意義。
我不能苛求孩子們對不參與高考的課投入太多,但是如果這樣的話,我的課有什么價值?
也有的老師很失落,甚至為文科的未來感到悲觀。
以后怎么辦呀!沒人學歷史了,文科要消亡了。
對職業價值的迷茫日漸增加,老師教學熱情的消磨也就日復一日。
曾經有情懷的夏宇,會選擇小視頻和有趣的形式,帶領學生們抽絲剝繭地接近歷史真相;
而在教學時間縮短的情況下,夏宇只能割舍這些東西,畢竟知識點都講不完,更別提課外知識了。
而另一位老師何曼黎也為課時縮減下,文科課堂的枯燥而煩惱。
作為學生時,她也熱愛有意思的那些內容,但是被課時限制的現在的她看來,那也不過是“吹牛,混時間”了。
“有意思內容的固然能讓學生喜歡,但是和考試無關。考試有分數,要評比,只能講題目。”
教育理想,對于文科教師而言,似乎也快要沒了。
2
文科教師過剩,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文科教師過剩,是多個原因綜合作用的結果。
NO.1
國家戰略與市場需求的合流
新高考 “3+1+2” 模式的初衷是打破文理分科,本質是為培養科技人才、服務產業升級,卻在實操中強化了 “重理輕文” 的傾向。
“3+1+2” 模式中,90% 以上理工科專業要求必選物理,直接導致云南某高中 8 個班級中 7 個為物理班,歷史班僅 1 個;江蘇某校歷史班從 4 個縮至 2 個,物理班占比超 85%。
根據《普通高校本科招生專業選考科目要求指引》,90% 以上的理工農醫類專業要求必選物理 + 化學,這意味著選擇歷史的學生,填報志愿時將失去 80% 的專業機會。
而云南某高中的數據顯示,2024 年理工類一本上線率 24.6%,而文史類僅 8.7%,文科升學難度是理科的 3 倍。
夏宇感嘆:“家長算得很清楚:選物理,30 分能上二本;選歷史,80 分可能還在二本邊緣。”
不選文科,更多的不是出于興趣的選擇,而是高考策略。
NO.2
高校與中學的 “雙向擠壓”
政策導向下的高校,首先開始壓縮文科專業。
復旦大學 2025 年文科招生縮減 50%,哈佛大學取消 30 余門文科課程,華東師范大學、上海財經大學等高校也相繼調整學科布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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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游高校的 “斷流” 加劇了中學文科的困境,大學里文科專業越來越少,中學里對文科的需求也就隨之減少。
某市三所公辦高中的歷史教師早已飽和,新教師招聘停滯,資深教師為了爭奪僅有的歷史班崗位,不得不比拼 “帶班成績”“競賽成果”,曾經純粹的教學工作,變成了一場殘酷的存量競爭。
于是,文科教師要不被“閑置”,要不轉崗至行政或圖書館,就像多米諾骨牌,從高校到中學層層傳導。
NO.3
文科教育的社會認知危機
“年級前50名沒人選歷史。”
“要不是物理不好,誰會去學歷史?”
“成績差的學生選文科”,多年來已成為一種成見,學校內存在著對文科的歧視。
盡管文科老師們盡力勸導,比如“高分段的文科生比理科生更容易沖擊名校”,效果卻微乎甚微。
有學生因為選了文科而感到自卑,甚至還有學生“已經選了文科,又被父母改成了理科”。
與此同時,在實用主義浪潮下,文科被簡化為 “低就業率”“低收入” 的代名詞,選文科被視為 “退而求其次” 的無奈之舉。
“學文科能干嘛?當老師、考公務員,還是去賣文創?”
“文科月薪平均3000。”
“就算卷到頭,同樣是大廠,文科畢業生年薪四五十萬,理科生年薪百萬。”
薪資的差距不可謂不現實,也不可避免的讓學生向理科奔去。
基于以上種種原因,文科教師變得過剩,也就是很自然的結果。
3
教師的制度改革與自我突圍
回望泡沫破裂之后的日本,相同的教師過剩困境讓日本走過了一輪教師改革之路。
減少新教師數量,使用臨時教師,要求教師義務兼職行政,取消 “鐵飯碗”,并且綜合工資下降近30%。
最終,日本教師出現了群體性崩潰,精神疾病比重持續升高,每年有超過100名教師因壓力過大選擇自殺,成為日本自殺風險率最高的職業。
教師制度的問題同時影響了一整代文科生群體,由于教師大量失業,不得不涌向其他相似賽道,最終導致文科生的集體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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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策調配、社會環境、思潮觀點、時代趨勢……文科教師的困境,是多種因素交織的結果。
面對“文科衰退”“無書可教”的困境,文科教師們也開始探索突圍路徑。
胖胖地球君作為一名地理老師,同時兼職B站UP主,用游戲的畫面當教材,讓地理知識以一種“卑鄙”的方式進入到高中生的腦子里。
有老師在行政崗中開辟新戰場,把圖書館、英語角辦的如火如荼,“不能站在講臺上,但可以成為他們探索人文的引路人”。
有老師關注到自媒體領域,嘗試在短視頻平臺發布風趣的歷史小故事、科普小視頻,意外成了網紅老師。
還有江蘇一位歷史教師轉型為高考志愿規劃師,專門為文科學生設計 “跨學科升學方案”,幫助他們通過 “歷史 + 政治 + 地理” 組合報考文物與博物館學、文化產業管理等專業。
也有老師始終相信政策調整的可能性:
“國家是需要一些科技人才,但總還是需要一些文人的吧?”
“真的很愛文科,讀史使人明智,地理學習山河萬物,政治了解世界局勢。”
“人文學科,在于思考,在于思辨,在于思索。”
“人類需要文科。"
西竹書院的楊寧教授說:“我們的人生就是在這些‘沒用’的基礎上建立的,否則就有淪為行尸走肉的悲哀。”
其實,不是文科沒用,是急功近利的教育等不起。
當高考評價體系側重標準答案,當名校掐尖只看競賽獎項,需要長期浸潤的人文教育自然淪為"奢侈品"。
新高考的浪潮或許會改變教育的形態,但文明的傳承需要有人守護 “無用之用”。
文科教師的使命,從來不是培養 “提分機器”,而是在功利主義的荒漠中,種下理解人性、審視時代的種子,更是留下教育中 “無用之用” 的人文火種。
新高考的浪潮下,如何讓文科教師從 “無人可教” 到 “有人愿學”,需要我們和社會重新審視。
參考資料:
[1]人間theLivings|“新高考”后,一位00后歷史老師生存現狀實錄
[2]真故編輯部|高中文科老師,開始無人可教
[3]導航教育|復旦等知名高校相繼宣布將壓縮文科招生數的,文科出路將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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