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 年秋,梧桐葉鋪滿土路時,吳大姐悄無聲息地走了。
15歲的小云抱著課本站在斑駁的土墻前,像株被霜打蔫的野菊。我爹攥著煙袋鍋,無奈的說:"就剩這閨女了,這忙不幫不行!"
喪事辦得冷清,幾個嬸子躲在槐樹后嘀咕:"孤女寡母的,指不定有啥腌臢事。"
從此,小云開始每天揣著書本蹲我家西屋。她像只受驚的雀兒,碰翻墨水瓶都要慌慌張張擦半天。娘嘴上嫌麻煩,卻總在熬白菜湯時多擱半勺豬油。
臘月二十八那場雪,她抱著雙手站在門口,鼻尖掛著冰珠。爹拽她進屋,煤爐的光映得她睫毛尖發亮,那是我第一次見她笑。
高考放榜那天,小云蹲在河邊哭,線是上了,但學費咋辦?爹賣了騎了十年的鳳凰牌自行車,把一摞帶著體溫的票子塞進小云手里:"別學那沒根的浮萍,記著你娘說的,念書能長出翅膀。"
火車載著小云消失在鐵軌盡頭,起初每月一封信,漸漸成了季信、年信,最后連郵差路過我家都繞道走。
村里人說 "白眼狼" 那年冬天,爹咳得炕上都是血點子,盯著窗臺上小云送的搪瓷缸發呆:"娃許是忙,醫學生課業重。"
十年后,我在村小教書,郵局送來個沒署名的信封,三千塊錢的匯款單上裹著張紙條:"聊表心意。"
王老師說,省城有個神秘人總匿名資助窮學生,信末總寫 "受過村里恩情"。直到那天醫療隊進村,穿白大褂的女醫生轉身,腕上銀手鐲晃花了眼 —— 是小云娘留下的,花紋還帶著當年地窖里的霉味。
她蹲在爹暈倒的院子里,指尖搭在脈搏上的樣子,像極了當年在西屋算數學題的認真勁。
"腦血栓,得轉省城。" 她的聲音冷靜得像塊冰,卻在握住爹的手時抖得厲害:"叔,我總想著等成了專家再回來,怕您嫌我沒出息。"
省城醫院里,她守在監護儀前三天三夜,白大褂口袋里還裝著當年爹塞給她的兩塊錢紙幣,邊角磨得發白。"那時候總覺得,只有治好百人千人,才算不辜負您賣自行車的恩情。"
她摸著腕上的銀鐲笑,眼里映著監護儀的藍光,"其實您早教會我了,幫人時哪想過回報呢?"
第二年春天,村頭槐樹新葉初綻時,小云主持的醫療站開了張。她每月坐班車回來,白大褂下的銀鐲叮當響,像當年自行車的鈴鐺。
秋風又起時,醫療站門口的梧桐葉沙沙響。小云正給孩子包扎手指,銀鐲滑到肘彎,露出當年摘豆角時留下的紅點。
她抬頭看見我,眼里閃過當年西屋煤油燈的光:"您知道嗎?這些年每次手術臺上撐不住,就想起您家西屋的小桌,還有叔說的 ' 幫人不圖回報 '。"
暮色漫過村口,老槐樹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長。
小云收拾藥箱的動作突然頓住,從兜里掏出個信封塞給我,里面是張泛黃的信紙,落款是 1991 年:"叔,我考上研究生了,您賣自行車的錢,我記在賬本第三頁......"
原來那些斷了的書信,都鎖在她貼胸的口袋里。就像爹始終沒說的,那床陪葬的白床單,其實是他偷偷去鎮上換的新布。有些心意,像埋在土里的種子,總要等歲月催開芽,才看見底下盤著的,全是不相忘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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