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花此葉正青春
讀馬平《此花此葉》有感
劉小革
得到馬平老師今年剛出版的散文集《此花此葉》,十分意外。
前不久,馬平老師突然在微信里給我留言:“尊敬的小革老師:您好!您曾經當著我的面,對拙作《朗聲》給予了高度評價,因為我的虛榮心一直都在,所以一直不敢忘卻。最近,四川人民出版社推出我的第二部散文集《此花此葉》,《朗聲》便為首篇。我欲將此書寄您指正,若不嫌棄,煩請給我一個您的通信地址。”
啊?馬老師坦然說自己虛榮,好率真!
我記起,大約是2022年底,有一次在寬窄巷子聽馬平老師的文學講座。與他交流時,他一點都不擺大作家的架子,主動給我和另外幾位聽眾加了微信好友。說實話,我是不會主動要求加他微信好友的,因為他是名作家,總覺有攀附名人之嫌。見馬老師很隨和,我就對他說讀過他寫父親的散文《朗聲》,與眾不同,因而印象極深,特別好!
加微信后,馬老師給我發來另一篇散文《和聲》,是寫母親的。讀了也覺得很好。但我只回復了馬老師:“我會認真學習”,就再沒有下文了。
時間真快,一晃兩年多,沒想到馬老師還記得我這個聽過他一次講座的聽眾,還記得我喜歡他的散文《朗聲》,并要送我書,好感動的。恰好剛讀過作家奉友湘老師為馬平《此花此葉》寫的書評《致文學青春的足跡》。奉老師的評價是很高的,我當然想讀。但也稍稍有點顧慮,奉老師的書評寫得很好,我還能有話說嗎?
接下來,馬平老師又給了我一個意外。他在寄給我書后又發來一條留言:“劉老師好!書收到了吧?秀才人情,做個紀念。若覺得好,來一條信息或一個電話就可以了,萬不可寫評論文章。一本小書,已經有好幾個朋友不聲不響寫了文章,讓我忐忑。大家都累,文學讓我們活出一點年輕,這就夠了。”
哎呀,這位馬老師!還特別叮囑“萬不可寫評論文章”呢!于是,我那點小顧慮煙消云散,開始輕松地、隨意地翻閱這本《此花此葉》。
這些年來讀到的書越來越厚,有時都抱不動。而《此花此葉》卻是一本小巧玲瓏的書,故而顯得特別。它的裝幀也別具一格,能看到裝訂線,給人一種古典美感。我問了AI,這叫無脊裝訂。再加上紙張也極好,握在手上十分舒適。更驚艷的是書中的每一篇文章,都配了一幅與標題意境相符、畫面清新的封面,而無脊裝訂又能完美地展示每篇文章的封面,給讀者多了一份美的享受。如此精美的編排,若不是早已知馬平老師是男子漢,我會認為這是一位女作家的書。
我猜想,也許是出版社偏愛馬老師的文章吧,下了功夫,出了新意!
打開書,正如馬平自序所說,“寫父母的兩篇,在目錄里居高至上。”于是,我開始了的第二次閱讀他的父親和母親——這次是在紙上閱讀。
寫父母親的文章,讀過的恐怕有上百篇了吧,但我絕不是夸張地說,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馬平寫的父母。為什么呢?不是說別人的都不如他寫得好,但是,他自有他的高明之處:他抓住了父母親聲音的特點,并圍繞著聲音,勾畫出許多與聲音相關的細節,讓讀者從父母的聲音里聽出了他們的性格和品格。是的,他們的聲音似鼓點,會一聲一聲地敲進你的胸膛,所以讓讀者很容易地記住了他的父母親。
馬平寫父親是從父親生前留下的最后的喊聲寫起:“已經八十六歲,臥病在床,嗓門卻還是那樣洪亮。”父親一輩子沒變的大嗓門,直到年老,形容枯槁,唯有喊聲還是那樣亮堂,那樣專斷,那樣斬釘截鐵,那樣刻不容緩。
這是多么有力量的聲音,所以,我記住了他的父親曾是教師,在山腰的學校里講課的聲音站在山頂都能聽見。我記住了在少年馬平成績下降時,父親就沖著他大喊:“讀書無用?吃飯才無用!”這是要他必須老老實實讀好書。
最讓人難忘父親的大嗓門,是那次他們父子聊到國家領導人關心失蹤兒童,父親說國家領導人操心這些事就是好。馬平卻說,國家領導人應該操心大事,這些小事應該讓下面的人去管。父親聽后勃然大怒,對他大喊:“要是你當上去了,你就不會去管老百姓這些小事,是不是?”我想,父親是要用大嗓門讓馬平懂得:老百姓的事就是大事!
不過,父親的大嗓門也有低調的時候,只要母親一生病,父親的嗓門就會立即低下來,甚至柔和起來。特別是有一次母親被誤診為得了癌癥,父親的聲音變得很小,還顫抖。而查明是誤診后,父親的嗓門又恢復了洪亮。這忽高忽低的嗓門,包含了多少父親對母親的愛啊!
還有在馬平金榜題名時,父親也一改大嗓門習慣,用比平時低許多的聲音回應別人道喜,這讓我看到了他父親的謙虛低調。
馬平曾在一個縣掛職任副縣長,政府配了一輛小車。父親對他說,你要對司機好一點。這個看似平常的“好一點”,是父親在教導馬平,有了一定的地位對人更要謙和。父親說這句話時聲音不大,但馬平卻牢記于心。不然,他怎么對我們這樣普通文學愛好者如此親和呢?
這類許許多多聲音構成的小事,讓我們看到了父子間的深情。
父親雖然離開了,但馬平心里“父親沒有走遠,我們只要想念他的時候就會聽到他的喊聲,那是一聲呼喚或者一聲答應”。
文章仍以父親的聲音收尾,讓我更牢牢記住了馬平的父親。
《和聲》是馬平寫母親的文章,也從母親的聲音寫起。
“即使年邁,母親的聲音仍是脆亮的,沒有蒼老的跡象。”馬平感覺母親年歲還停留在從前,“她能夠做到和她的兒女們一起慢慢變老。”這聲音,便讓母親在讀者眼前與眾不同了。
母親嫁給父親后,為了入鄉隨俗,雖然母親家鄉口音更好聽,但“母親把自己的外地口音裹緊裹實,然后迅速地在當地口音的新路上磕磕碰碰走來,在一方陌生的土地上留下踩穩踩實的腳印”。
馬平寫母親的聲音,是和母親的辛勞融為一體的。那里面有母親為孩子們納鞋底時麻線拉出的呼呼聲,幼年馬平在睡眠中“聽見麻線也在說話。那牽連不斷的聲音好像一直說到了雞叫二遍”;還有母親養的蠶吃桑葉的沙沙聲;他還聽見母親背牛糞下田,田里的水都會發出驚訝的響聲,因為母親眼看就要連人帶背篼栽倒在水田……
這聲音伴隨的場景再現在我眼前,就如同我當知青時背麥子、背紅苕、背剛割下來的豌豆胡豆去生產隊曬壩,從田埂上經過時雙腿打顫,搖搖欲墜。有一次我是真栽倒在水田中了,而且連同肩上扛著的水車龍骨一起……
還有婦女們用連枷在曬場上打麥子的聲音,馬平說“就像連綿不斷的炮彈一樣”。這里面有她母親打麥子的聲音,我還聽見了里面也有我當年打麥子的聲音……
這是她母親聲音引起的我的共情,更是心靈的共鳴。
馬平的母親還會用好聽的聲音給她們灌輸好懂的道理:做事要一竿子插到底,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自己要往下賤路上走,神仙都攔不住,不長腦殼,當然沒眼水。
馬平就是這樣用母親的聲音,讓我記住了他的母親。
當然,《此花此葉》不僅僅寫了作家的父母親,而是留下了作家青春的足跡。馬平說,“無論面對讀者還是面對鏡子,我都更愿意是從前那個樣子。”
那么,從前的馬平是什么樣子呢?《雪梨花》有少年的他輟學當果農的身影;《鐵花》是他自知自己無力務農想學門手藝,選擇當鐵匠的經歷。這篇又讓我回憶起當知青時也曾設想過若回不了城,又沒有力氣務農,就當裁縫謀生;《燈花》寫他備考師范的前前后后;《窗花》里:“從小渴望我們家附近出現一個喜鵲窩,我并不是需要喜鵲來報喜,而是想趁它不在的時候抄了那窩。”他還說,還好沒有發生,不然,“到了后來,我怎么還好意思在小說里寫那些喜鵲窩呢?”讀到這里,我被他的小幽默逗樂了。《草樹》《樹上的月亮》也是童年留給他的記憶。
而《稻花》寫到了他的文學之路。熱愛文學的他,用了五年時間,才寫出了報紙上的一個“豆腐塊”,不容易啊!這才有機會被叫到縣城寫一篇命題作文,而這篇命題作文使他調進了城。誰知命運又開玩笑,遇到“剎住抽調教師之風”讓他回到鄉下,真如坐過山車一樣跌落谷底。但他不言放棄,寫、寫、寫!隨著發表作品的增多,最終來到大城市,成為專業的作家。
如今的馬平雖已到退休年齡,但作家是退而不休的,況且他還認為“我自己,卻好像還是一個骨朵,不知錯過了多少季節,依然還在渴望打開……”
在這里,我看到了一顆花甲少年的心。大抵正如他所說:“文學讓我們活出一點年輕。”
另有幾篇應該是筆會文章,也選取了挺好角度和獨特的表述。
書中還有一篇《上下左右的對話》,可以認為是馬平的讀書隨筆。寫了三位諾貝爾文學獎作者馬爾克斯《百年孤獨》、伯爾的《小丑之見》、加繆的《局外人》對他文學創作的影響。
讀馬平的書,很輕松,常常有一些奇妙靈動的句子活活潑潑地跳出來,讓你感覺特別有新意。我將它們勾上了紅線,這里不再引述了。
我贊同馬平對文學的看法:“我是想說,我們需要文學,有時就是需要它的一個亮點以及一絲撫慰一絲體貼。我們有時并不需要他給我們帶來宏大,反而需要他給我們帶來細弱。從某種意義上說。文學小不過一個光點,大不過一團光暈。文學的亮光,似乎就是這樣不經意間從細微之處發散出來,然后星星點點凝聚起來,映我們缺少光澤的生活。”
對的,除極小部分文學巨著外,絕大多數文學作品的光亮正是如此。
忽然想到,我并沒有讀過馬平的更多作品,這絕對是一種遺憾。作家孫建軍贊揚他的長篇小說《香車》是一部才子之書,《塞影記》是一部審視之書。我將這兩部小說列入了我的待讀書目。
寫到這里,想起我曾答應馬平老師“遵囑不寫評論文章”,為此我要為自己辯解兩句。其實,我近些年讀書都要寫筆記,喜歡的書寫得細致,不喜歡的書寫得粗略。所以,上面的文字不過是我的讀書筆記,隨著自己的心意寫,或者可叫隨筆,應不算對馬平老師失信了吧。
而且,我也不打算請馬平老師過目,就冒冒失失發表,也不算不尊重馬平老師吧?因為我寫的大多數讀書隨筆,根本不認識作者,上哪里去請他們過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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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辦公室
文/圖:劉小革(女,中國散文學會、四川省作家協會、四川省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格調》雜志美文專欄編輯。退休前任核工業西南物理宣傳部部長。著有散文集《遲到》《有一種痛》。主編四川省散文學會理論部評論文集《讀你》、趙先前散文集《雪崩》并參與《路魂》《川黔散文選》等多部散文集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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