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9年即官渡之戰爆發的那一年】
建安二十四年即公元219年秋,曹操以“前后漏泄言教,交關諸侯”等罪名,下令將楊修收捕并立即處死。此時楊修自以為因曹植事而死,臨死前他對故人說:我固自以死之晚也——時年44歲。
【后人所作的楊修畫像:確實畫得有些過頭了】
(一)小聰明與大智慧
關于楊修,我們知道的典故太多了。
比如“一合酥”,某日塞北進貢給曹操一盒酥,曹操在盒上寫了“一合酥”三個字放在案頭。楊修見到了,竟然取勺子和大家將酥吃完了。曹操問他原因,楊修回答說:盒上明明寫著“一人一口酥”,怎么敢違背丞相的命令呢?
曹操聽后,笑了。
【曹操畫像】
比如“活”,曹操曾經建造一所花園,造好后,曹操去觀看,沒有說好壞,只拿筆在門上寫了一個“活”字就離開了。大家都不明白他的意思。楊修說:“門內添活字,是個闊字。氶相嫌園門太闊了。
曹操聽后,笑了。
【曹操復原像】
至于“雞肋”的段子,其實出于羅貫中的小說《三國演義》并非正史,按照小說的情節,恰恰這個“雞肋”讓楊修送了命,成為曹操嫉賢妒能的又一例證。
其實,如果論起才華,整個三國時期,無出曹操其右。
曹操精通兵法、工書法、還擅詩歌,他的作品既抒發政治抱負,也能反映東漢末年民眾的苦難生活,氣魄雄偉,慷慨悲涼,開建安文學之風——著有《魏武帝集》,已佚失,但今人輯有《曹操集》。
【這兩個字是曹操存世的書法作品】
相比之下,楊修的才華倒是值得商榷:頗有些小聰明罷了。所以,以才華作為曹操除掉楊修的理由,完全站不住腳。
楊修之死,有一個根本原因和兩個重要原因。
根本原因就是參與曹操立儲,犯了歷代皇家大忌——重點是楊修心目中的魏王繼承人是曹植,既不合曹操的政治需要,也深深得罪了曹丕集團。
【在剩下的兒子中,曹丕作為曹操的長子,本就享有優先繼承權】
按照正史中的記載,到了建安(建安,是東漢末年漢獻帝的年號,公元196年1月-公元220年3月)后期,楊修與丁儀、丁廙兄弟都決定幫助曹植為嗣,甘愿為其羽翼。
此時的曹植,確實才華出眾(曹氏父子在文學上就有三曹的贊譽),在這方面得到過曹操的器重——但是,如果說僅憑這個就“幾次差點成了太子”,其實有些杜撰,所以永遠會是“差點”。
【曹植的才華突出,這是曹操看重的,但帝王更看重的卻不是才華】
(二)參與奪嫡就是豪賭
《世語》,郭頒撰寫,主要記載魏晉間名人軼事,可以補正史之缺,有一定史料價值。
其中就記載過:丕(曹丕)深以為患,希望自己盡快能被曹操立為世子,便請朝歌長吳質為自己商議對策。為了避嫌,丕讓人把吳質藏在廢簏車里再運入自己府中。
結果聰明的楊修發現端倪,并且直接向曹操告發了,但曹操并沒有馬上采取任何行動。
曹丕聽聞密報(大家都有自己的神通和消息)后心中惶恐,便向吳質詢問對策,吳質說:何必擔心?明天再把簏放在絹車里迷惑楊修,楊修必定再次告發,到時必定驗證,則是楊修受罪了。
【公元218年即楊修之死的前一年】
曹丕聽從了吳質的計策,后來楊修果然再次告發曹丕,這次曹操選擇了立即攔截并檢查,但發現車里沒有人,此時曹操可不是懷疑和厭惡楊修撒謊了,而是通過這件事,開始將楊修的所作所為往“結黨營私,參與廢立”這種要命的方面想了。
為什么會這樣?如果你作為一個父親,尤其是位高權重的那種,兒子眾多且其中兩個特別出色,楊修與其中一個交好而檢舉另一個,你會認為楊修是大公無私的嗎?你的最終判斷會是:他深度參與了我的家事,尤其是魏王這個寶座的歸屬,他支持曹植卻陷害曹丕,可他們都是我的兒子——楊修,一個外人,居然利用我和兒子們之間的間隙為自己謀取未來的名利,極為可恨!
至于楊修之死的另外兩個重要原因,其中之一就是“鋒芒畢露,恃才傲物”,這是自己造成的,與旁人、與出身無關。
一合酥、門中活等等,只是楊修喜歡揣摩曹操心思的小把戲,曹操只是一笑了之。但是,為了幫助曹植成為世子、為了擺脫曹操對自己的懷疑(其實曹操已經上升到憤恨了,只不過楊修卻不知道),后來的楊修在揣摩曹操心思方面,已經走火入魔了。
楊修每次出遠門,比如出使、出征等等,就會事先準備好曹操可能親自或者派人要問的一些問題,因為他知道曹操喜歡趁著主人不在家,故意派人上門,問問一些情況。
所以楊修總會模擬曹操派人可能會問哪些問題——尤其是涉及曹植的,然后寫好十幾條應答記錄,再讓守家的人們熟練背誦。當然,大部分情況下確實如楊修所料。經過幾次應答后,便發現了楊修無法預測的事情:曹操生疑,因為楊修府中守家的人,不僅回答的速度快,而且滴水不漏猶如楊修本人在回答一樣。
曹操悄悄派人詳細查問,這才得知事情的原委。
此時的曹操,不再只是憤恨楊修干涉自己的家事、利用自己兒子們之間的矛盾了,再次上升了一個境界即原來楊修一直在揣摩我的心思、提前籌劃一些事情,所以此時的曹操,已經從憤恨發展成憤怒與恐懼。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如果哪一次被楊修再次提前準確預判且這件事又十分重要的話,整個曹家豈不是要被楊氏操縱?
(三)出身本就令曹氏警覺
至于出身,楊修豪門世家的背景,也是讓曹操由隱忍到不滿的另一個重要原因——無論是當時的人們,還是現在的我們,都知道一個事實:曹操正是靠著打擊豪強、抑制門閥等眾多舉措,才能在亂世中得到民心支持,從而發展壯大的。
楊修的出身非常顯赫,他是太尉楊彪之子,也是漢魏時期弘農楊氏的代表人物。
說起弘農楊氏,發源于弘農郡(也就是現在的河南省三門峽市境內),從楊敞玄孫楊震官居東漢太尉,號稱“關西孔子”算起,其子楊秉、孫楊賜、重孫楊彪都當了太尉這樣的三公大官(東漢以太尉、司徒、司空為三公),時稱“四世太尉”、“東京名族 ”等等。
這樣的門閥士族,曹操除了籠絡一小部分之外,對更多的則是找機會進行打擊甚至使其覆滅,只有這樣才能鞏固中央集權,才能保護自己發跡的根本——庶族階層及部分自耕農,東漢末年的階層矛盾,本質上就是門閥士族對經濟(比如土地)、政治(比如官位)的長期且高度壟斷,扼殺了庶族階層及部分自耕農的活路。
《三國志》中對楊修之死的描述為:太祖(曹操)既慮終始之變,以楊修頗有才策,而又袁氏之甥也,于是以罪誅修——這里提到了楊修之死的第三個重要原因即“袁氏之甥”。
【官渡之戰發生在楊修之死的20年前】
楊修之死發生的20年前即公元199年(建安四年),那時楊修才24歲。這一年從六月到公元200年(建安五年)十月,就是曹操集團擊敗袁紹集團的重要戰役“官渡之戰”——曹操以少勝多并取得了最終勝利,而袁紹集團受到重創,兩年后的公元202年(建安七年),袁紹憂郁而死,曹操趁機徹底擊滅了袁氏軍事集團。
袁紹、袁術所屬的汝南袁氏,與楊修所屬的弘農楊氏,都是東漢時期的頂級門閥世家,“四世三公”的共同屬性讓袁氏與楊氏通過聯姻等形式組成更加緊密的關系——這就是門閥世家最為可怕、可恨的地方之一,他們永遠不會與其他階層聯通,他們會將經濟與政治權力牢牢掌握在同一屬性的一小部分階層內。??
《三國志》等史料中被多次提及,楊修與袁紹是甥舅關系?,即楊修的母親是袁紹同族的姐妹,因此袁紹是楊修的舅舅。
這一點,是曹操寧可給個虛名的司空、司徒、太尉、尚書令等等,暫時拉攏一下楊氏以及其他門閥,是可以的;給弘農楊氏掌握實權甚至部分兵權的機會,是不可以的;更不可能給楊氏機會,參與甚至操縱曹氏內部權力分配,這是萬萬不可能的高壓線。
(四)正史的簡練與演義的形象
最后,楊修之死的直接原因,《三國志》不會過多記載,所以只有“以罪誅修”四個字,那么這個“罪”是什么罪呢?《三國演義》給出的演繹,倒十分貼合楊修的一貫性格與動機:雞肋!
《三國演義》中說:操屯兵日久,欲要進兵,又被馬超拒守;欲收兵回,又恐被蜀兵恥笑,心中猶豫不決。適庖官進雞湯。操見碗中有雞肋,因而有感于懷。正沉吟間,夏侯惇入帳,稟請夜間口號。操隨口曰:“雞肋!雞肋!”惇傳令眾官,都稱“雞肋”。
行軍主簿楊修,見傳“雞肋”二字,便教隨行軍士,各收拾行裝,準備歸程。有人報知夏侯惇。惇大驚,遂請楊修至帳中問曰:“公何收拾行裝?”修曰:“以今夜號令,便知魏王不日將退兵歸也:雞肋者,食之無肉,棄之有味。今進不能勝,退恐人笑,在此無益,不如早歸:來日魏王必班師矣。故先收拾行裝,免得臨行慌亂。”夏侯惇曰:“公真知魏王肺腑也!”遂亦收拾行裝。于是寨中諸將,無不準備歸計。
當夜曹操心亂,不能穩睡,遂手提鋼斧,繞寨私行。只見夏侯惇寨內軍士,各準備行裝。操大驚,急回帳召惇問其故。惇曰:“主簿楊德祖先知大王欲歸之意。”操喚楊修問之,修以雞肋之意對。操大怒曰:“汝怎敢造言亂我軍心!”喝刀斧手推出斬之,將首級號令于轅門外。
楊修之死,從表面上看涉及兩個家族:曹家、楊家。
楊修被處死后只過了一百多天即公元220年3月,曹操也去世了,可見除掉楊修,是晚年重病纏身的曹操安排自己后事中必須要做的一件,從這個角度看,弘農楊氏以及楊修本人,根本躲不掉——他和他們都陷得太深了。
楊修的父親楊彪,靠著極大的隱忍——對楊修之死不哭不鬧、不聞不問,這才讓整個楊氏逃過一劫,到了曹丕代漢自立后,曹丕覺得有必要安撫一下弘農楊氏,便放松了對楊氏的監控與打壓,還任命年邁的楊彪為光祿大夫,更待以賓客之禮。
【對親兄弟極為苛責的曹丕,能放過弘農楊氏,何嘗不是一種拉攏】
結語
作為楊修父親的楊彪,直到公元225年以83歲高齡在自己家中安詳去世——此時距離楊修之死已經過去6年了,有意思的是,到了司馬氏的晉朝,楊修的后代又當上了太傅這樣的高官,門閥世家的能量和影響,并不是那么能夠容易被削弱的。
真正的削弱甚至重創,從楊修之死算起,還要再過650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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