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嬸家的翠姑瘋魔啦!
這聲吆喝刺破了槐樹村的晨霧,驚得老槐樹上吊著的銅鈴鐺當(dāng)當(dāng)亂響。
我揣著半塊玉米餅子擠到人群里,正瞧見翠姑披頭散發(fā)跪在曬谷場上,懷里緊裹著張斑斕的蛇蛻,活像抱著個襁褓里的嬰孩。
"昨兒后半夜就開始說胡話,"村長媳婦挎著竹籃直搖頭,"什么'白袍將軍'、'龍君娶親',嘴里跟含了滾燙的芋頭似的吐不清。
這事兒得從三日前說起。
那日晌午日頭毒得很,翠姑挎著竹簍子去北山采藥。
轉(zhuǎn)過半山腰的野狐溝,忽見老松樹上盤著團(tuán)金紅相間的東西,遠(yuǎn)看像團(tuán)燒著的火焰。
近前才瞅清——好家伙!
足有三人長的蛇蛻,鱗片密匝匝閃著冷光,活像用碎銀子綴的袍子。
翠姑她娘癱在床上三年了,蓋的是露棉絮的破褥子。
姑娘家眼皮子淺,當(dāng)下扯下蛇蛻就往家奔。
月上柳梢頭時,她抖開那張蛇皮當(dāng)被子,涼津津的鱗片貼著脖頸,竟比夏夜的井水還舒坦。
王屠戶昨兒宰豬時,那黑豬突然睜著血紅的眼珠子說人話:"翠姑要遭蛇仙報復(fù)哩!
嚇得他屠刀都掉進(jìn)了滾水鍋。
這樁怪談在村口老槐樹底下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說書先生張瞎子還編了段蓮花落:
"北山蛇蛻金鱗閃,少女貪財惹禍端。
夜半托夢白甲將,要討五百年前緣……"
當(dāng)夜三更梆子響,翠姑忽覺被窩里冷颼颼的。
月光從窗欞縫里漏進(jìn)來,照得滿屋銀亮。
恍惚間有條金鱗巨蟒盤在梁上,蛇信子舔得房梁滋滋響。
"小娘子,"那蛇竟口吐人言,聲音像浸了蜜的銅鑼,"可算尋著你了。
翠姑要尖叫,喉嚨卻像被蛇蛻裹住了。
巨蟒甩尾卷來團(tuán)青光,里頭浮出段前塵舊事——五百年前這蛇還是條小青蛇,被個穿杏子紅襦裙的采藥女救了性命。
那采藥女眉眼與翠姑有七分像,只是眼角多了粒朱砂痣。
"當(dāng)年你說要拿蛇蛻做藥引,"蟒仙的豎瞳縮成細(xì)線,"如今怎的說話不算數(shù)?
翠姑哆嗦著摸向枕底,那截蛇蛻不知何時變成了血紅。
窗外槐樹葉沙沙作響,恍惚有千軍萬馬在踐踏屋頂。
李寡婦聽說這事兒,連夜在曬谷場擺了香案。
供的是褪色的送子觀音像,案頭卻擺著三牲五果。
她一邊燒紙錢一邊念叨:"蛇仙爺爺莫怪,小女子給您唱段《思凡》……"
天光大亮?xí)r,翠姑突然站起身,把蛇蛻仔細(xì)折成方勝模樣。
她娘在里屋咳得撕心裂肺,窗臺上晾著的草藥還在滴水。
"當(dāng)年救你的采藥女,可是眼角有朱砂痣?
翠姑突然開口,驚得圍觀的婆子們手一抖,雞蛋簍子翻了好幾個。
梁上金光大盛,蟒仙現(xiàn)出原形,頭頂?shù)年鹘亲阌邪氤唛L。
正是!
她在雷劫里為我擋了道天雷……"蛇尾突然卷起股腥風(fēng),吹得曬谷場的麥粒簌簌亂滾。
翠姑解開發(fā)髻,烏發(fā)間竟藏著粒朱砂痣。
圍觀人群炸開了鍋,王屠戶舉著的殺豬刀當(dāng)啷墜地。
"原來你等的不是這張蛇蛻,"翠姑撫摸著懷里的鱗片,"是當(dāng)年許的諾言。
她突然將蛇蛻拋向空中,金紅光影里現(xiàn)出個白衣女子輪廓,對著巨蟒盈盈下拜。
如今村口老槐樹上多了道符,是李寡婦求來的雷擊木。
翠姑家屋檐下懸著半截蛇蛻,夜里有青光流轉(zhuǎn)。
那些愛嚼舌根的婆子們都說,每逢月晦之夜,總能聽見北山方向傳來環(huán)佩叮當(dāng),像是新嫁娘在梳頭。
"不得了!
云臺山的老道踩著劍光來了!
這聲吆喝驚飛了曬谷場上的麻雀。
我叼著半截高粱稈子望去,果見個鶴發(fā)童顏的老道立在村口石碑前,拂塵上綴著的銅鈴叮當(dāng)作響。
他身后跟著八個垂髫道童,每人捧著個描金朱漆的匣子,里頭透出的寒氣隔著三丈遠(yuǎn)都能凍得人牙酸。
那日翠姑將蛇蛻拋向空中,半空里突然炸開道霹靂。
王屠戶賭咒發(fā)誓說瞧見條金龍?jiān)谠祁^翻騰,李寡婦卻堅(jiān)持是鳳凰展翅。
唯獨(dú)瘸腿貨郎看見真章——那蛇蛻化作的紅光里鉆出個穿銀甲的女將軍,手持丈八蛇矛直搗北山。
"無量天尊!
老道拂塵一甩,八個道童立即將匣子擺成八卦陣。
村東頭老槐樹的枝椏無風(fēng)自動,抖落幾片焦黑的葉子,上面赫然畫著扭曲的符箓。
翠姑從里屋踉蹌奔出,懷里蛇蛻泛著青黑。
她娘在床上咳得撕心裂肺,窗臺上曬的草藥突然無火自燃,騰起的青煙凝成個女子輪廓,作勢要撲老道。
"孽障!
老道劍指虛空,地面霎時裂出丈許深的溝壑。
貨郎的驢車歪在溝邊,車轱轆上還沾著昨夜的露水。
原來這老道乃是云臺觀第三十八代掌教,腰間懸的太極八卦鏡里藏著呂洞賓留下的斬妖劍。
八個道童捧的匣子裝的不是法器,竟是八具鎮(zhèn)魂棺,棺蓋上用黑狗血畫著鐘馗像。
"五百年前你偷食太乙金丹,"老道盯著翠姑懷里的蛇蛻,"今日合該形神俱滅!
蛇蛻突然鼓脹如帆,現(xiàn)出個白衣文士的虛影。
這文士頭戴方巾,腰間玉佩刻著"白昀"二字,竟是嘉靖年間考取功名的秀才。
當(dāng)年他在云臺山修行,與山腳下的采藥女小翠兩情相悅,誰知金榜題名時卻被天宮征召為司雨神。
"神君莫怪,"翠姑突然開口,驚得老道眼皮直跳,"當(dāng)年雷劫里,是您替我擋了最后一道天罡火。
她鬢角的朱砂痣泛起紅光,照得老道拂塵上的銅鈴齊齊炸裂。
道童們捧的鎮(zhèn)魂棺突然噴出黑氣,棺蓋上的鐘馗像活過來似的睜眼豎眉。
原來這八具棺材里鎮(zhèn)壓的,竟是八百年前作亂的九尾狐魂魄!
老道臉色驟變,拂塵脫手飛出,化作道金光直取村口石碑。
石碑轟然炸裂,露出底下埋著的青銅鼎。
鼎身上鑄著"鎮(zhèn)妖"二字,里頭赫然蜷縮著條三尺長的白蛇,蛇尾纏著半截褪色的紅頭繩——正是當(dāng)年小翠送給白昀的定情信物。
翠姑跪在碎碑前,十指摳進(jìn)泥土。
她想起三日前托夢時,白昀說要在月晦之夜渡劫,需借她純陽之體壓制妖氣。
原來那蛇蛻根本不是報恩,而是轉(zhuǎn)世的媒介!
"好個偷天換日的把戲!
老道突然狂笑,白發(fā)根根豎起,"當(dāng)年你故意在雷劫里假死,讓小翠用本命精血替你續(xù)命。
如今借她轉(zhuǎn)世之身……"
話音未落,北山方向傳來地裂山崩的轟鳴。
貨郎的驢車突然長嘶著沖向青銅鼎,車轅上沾的露水化作冰凌,刺穿了老道道袍。
八個道童的匣子同時彈開,鎮(zhèn)魂棺里的狐魂沖天而起,在云層里聚成個巨大的漩渦。
翠姑懷里的蛇蛻突然纏上她脖頸,冰涼的鱗片下透出白昀的聲音:"快用朱砂痣點(diǎn)鼎耳!
她這才發(fā)現(xiàn)青銅鼎雙耳處各有個凹槽,形狀與她的痣分毫不差。
當(dāng)血跡滲入鼎身的剎那,整座村子突然拔地而起。
曬谷場變成了白玉階,老槐樹化作接引仙童,連王屠戶殺豬的案板都顯出"南天門"三個鎏金大字。
老道踉蹌著抓住片浮云,這才驚覺腳下已是萬丈虛空。
"原來這槐樹村……"他望著云端現(xiàn)出的瓊樓玉宇,"竟是上古昆侖墟的入口!
翠姑站在鼎前,看著白昀的虛影逐漸凝實(shí)。
他腰間玉佩突然迸裂,里頭掉出個卷軸的《沖虛真經(jīng)》,扉頁寫著:"太乙金丹需以赤子之心為引,故設(shè)五百年輪回劫……"
如今北山上多了座白玉觀,香火倒是比云臺山還旺。
貨郎說夜里常聽見仙樂飄飄,李寡婦卻賭咒是狐仙在唱歌。
唯有王屠戶悶聲發(fā)大財——他殺豬的案板被當(dāng)作圣物供在觀里,每日收的香油錢足夠買十頭肥豬。
至于翠姑她娘,病榻上多了床蛇蛻被褥,冬暖夏涼。
只是每逢月晦之夜,被褥里的鱗片就會泛起青光,像有條看不見的白蛇在游走。
"槐樹村的井水冒泡啦!
大清早王二嬸的嗓門就撕破了晨霧。
我揣著半塊玉米餅子擠到井臺邊,果見黑黝黝的井口咕嘟咕嘟泛白沫,活像煮開了鍋的米湯。
李寡婦挎著竹籃直念佛:"這是要地龍翻身的前兆啊!
自打白玉觀建起來,村里怪事就沒斷過。
貨郎的驢車半夜自己個兒上山,車轅上沾的露水能把鐵釘銹成面筋。
村東頭老劉頭家母雞下的蛋,蛋黃里裹著粒金燦燦的丹丸,說是吃了能治百病。
晌午時分,村口石碑前突然鬧將起來。
八個道童捧著朱漆匣子要進(jìn)白玉觀,卻被翠姑攔在門樓前。
她鬢角的朱砂痣紅得發(fā)亮,懷里蛇蛻泛著青黑,活像條剛蛻了皮的蛟龍。
"老道說了,"領(lǐng)頭的道童叉腰瞪眼,"這八具鎮(zhèn)魂棺得擺在昆侖墟眼位上,鎮(zhèn)著九尾狐的魂……"
話沒說完,白玉觀里突然沖出群紅毛狐貍,眼睛綠瑩瑩的像點(diǎn)著兩盞鬼火。
貨郎的驢車正巧經(jīng)過,驚得長嘶著沖進(jìn)麥田,車轱轆碾得麥苗東倒西歪。
這當(dāng)口村西頭瘸腿王屠戶拎著殺豬刀晃過來,刀刃上還沾著昨夜的豬血:"要我說都別爭,把井水抽干了事!
他前些日子發(fā)現(xiàn)井底有塊石碑,刻著"昆侖眼"三個蝌蚪文,夜里泛著藍(lán)光。
正鬧著,北山方向突然傳來地裂聲。
老槐樹的氣根簌簌亂抖,抖落幾片焦黑的葉子,上面赫然是鐘馗像的輪廓。
八個道童的匣子突然彈開,鎮(zhèn)魂棺里的黑氣凝成個九尾的虛影,張著血盆大口就朝白玉觀吞來。
"快關(guān)昆侖墟!
翠姑突然扯開嗓門,蛇蛻迎空一拋,金紅光華里現(xiàn)出個穿銀甲的將軍。
白昀的虛影手持蛇矛直搗狐影,矛尖迸出的火星子落地就長成荊棘,扎得狐貍精哇哇怪叫。
王屠戶見狀,殺豬刀往地上一插,扯開破鑼嗓子就唱:"太乙金丹是個寶,昆侖墟里走一遭……"這調(diào)子是他新編的,糅著梆子戲和哭喪調(diào),聽得狐貍精直捂耳朵。
翠姑卻趁機(jī)摸向井臺,指尖蘸著井水泡沫在石碑上畫符。
那泡沫沾手就化,涼津津的像蛇蛻,符箓剛畫完就被黑氣吞沒。
她急中生智,咬破舌尖血珠彈在符尾,朱砂痣倏地迸出紅光,照得狐貍精現(xiàn)出原形——竟是當(dāng)年云臺山偷丹的九尾白狐!
原來這昆侖墟眼位下壓著的不光是狐魂,還有白昀當(dāng)年偷吃的太乙金丹。
老道八百年前用鎮(zhèn)魂棺設(shè)局,為的就是讓金丹在輪回劫里煉成九轉(zhuǎn)仙丹。
翠姑懷里的蛇蛻早被金丹浸透,此時泛著金光,照得狐貍精皮毛焦黑。
"好個燈下黑的把戲!
白昀的虛影突然凝實(shí),劍指老道藏身的方向。
眾人這才驚覺,老道不知何時立在村口石碑上,太極八卦鏡懸在頭頂,鏡中射出金光直指翠姑眉心。
千鈞一發(fā)之際,王屠戶的殺豬刀突然騰空而起,刀身上沾的豬血化作道血符,堪堪擋住金光。
貨郎的驢車也沖將過來,車轅上的露水凝成冰凌,刺穿了老道的道袍。
"當(dāng)年你故意把金丹喂給白狐,"翠姑喘著粗氣,"就是為了今日借劫重生!
她懷里的蛇蛻突然鼓脹,從中飄出個穿杏子紅襦裙的虛影——正是五百年前的小翠。
當(dāng)夕陽染紅白玉觀飛檐時,金丹化作道流光沒入翠姑眉心。
她鬢角的朱砂痣長成朵蓮花,花瓣上托著粒金燦燦的丹丸。
白昀的虛影跪地叩首:"恭迎昆侖仙君歸位。
如今村口石碑上多了道裂痕,形似閃電。
李寡婦說夜里常聽見仙樂,王屠戶卻賭咒是狐貍精在哭喪。
唯有貨郎的驢車再不敢上山,車轅上總沾著些金燦燦的丹屑,說是能驅(qū)邪避災(zāi)。
最奇的是槐樹村的井水,每逢月晦之夜就泛紅光。
有膽大的后生打上來一桶,里頭沉著片蛇蛻,細(xì)看竟是用朱砂畫成的符箓,上書:"昆侖墟眼,九轉(zhuǎn)丹心"八個蝌蚪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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