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佛茶是被一點點摁進記憶里的。
三十年前,我不喝茶,也不關心茶葉。生活卻很隨意,意外地讓我們交接。朋友帶著他八九歲的外甥女,邀我一起去周山茶廠買蜂蜜和烏骨雞。中蜂蜜很好喝,白羽皮骨肉皆烏的雞肉也很好吃,但過了沒幾天也就忘得一干二凈。讓事情延續的是那個小女孩,她回到楚雄就給父母吹噓說,那個茶廠有一個果園,每棵樹底下都拴著一條狗,她說是用來看茶園的。父母開著一個不小的商店,經不住小姑娘攛掇,就來到茶廠,請我們帶著去,看茶樹,看揉茶機,也看炒茶的鍋灶,最后訂了第一批茶葉。小茶廠本已舉步維艱,想不到這批貨之后,一直都在訂貨,反饋說很經泡。我也就自然地和茶廠老板成為朋友。每年開春和稻谷揚花的時候,他就給我三五袋春茶或谷花茶。我推辭的時候,他說,唉,樹上長的葉子而已嘛!
隔了幾年,我又走進化佛山南麓的龍豐茶廠。彼時,茶廠所在的颯馬場還在山風中荒涼(現在已經建成小鎮)。茶廠率先開起了農家樂。吃飯的時候,一位彝家妹子問一個客人,可知道這道金黃油脆的菜的名稱,他說不知,就敬他喝酒,又用彝話唱采茶調,問他可聽得懂,他說聽不懂,又讓他喝酒。有喜氣洋洋的酒歌,酒席就很熱鬧。那道用茶樹嫩葉和雞蛋小粉裹起來油炸的被叫做茶葉煎的菜就一直記得,也記住了這道菜的由來:化佛山深處,遺留牟定最早種植的幾株茶樹,附近群眾采摘葉子開發出這道菜。由于清脆爽口和特別的茶香味就學了來。喝酒吃飯的人還閑扯到那幾株茶樹所在地方經歷過的縣邑第一個茶園,曾經的一所林業中學和現在長著的百余棵已經純粹野生了的蘋果樹。
化佛山之巔有一塊叫作響鼓地的林間空地,從周邊村寨男女青年約日子聚會的地點發展為規模盛大的立秋日趕秋場所。從停車場步行前往,下山的時候要經過蘋果林,這樣也就不止一次地凝望這片土地。幾棵高大的核桃樹、百十株蘋果樹、邊上立著幾株茶樹……走進的人會隨手摘一個小但透著熟透霜粉的蘋果,隨手一擦就塞進嘴里,也有人用袋子裝上,純野生、天然無公害,也難得;核桃樹不多的年代,撿幾個回家也肯定是有的;茶樹卻已無人問津,完全蛻化為野生古茶。
前幾年,我們還專門去看茶樹。看著眼前的凌亂,很令人失望。傳說中的茶園沒有蹤跡,也找不到一所學校該有的輪廓,一片灌木,爬著藤蔓,開著無名野花。
按照縣志記載,20世紀初,三江口村三戶村民購買化佛山寶蓮寺林地,種植三畝茶葉。自此,牟定縣開啟茶葉種植。現在遺留的幾株茶樹,已經一個多世紀,活成縣內最古茶樹。
牟定曾在20世紀70年代大力發展茶葉,按照《牟定林業志》記載,1977年的面積是7700余畝;也翻看過一份政協提案,上面說1993年達到12000畝。于是,采茶這樣的勞動就廣泛且老少咸宜。背著一個尖底簍,頂著頭巾采茶,或者小學生勤工儉學的采茶場景也在一個時期盛行。那些茶樹溝里,有男有女,也就不斷發生青春的和愛情的故事,也誕生一些山歌小調流傳。
特別是曾經的青龍鄉(現已撤并),因為化佛山茶園面積廣大,茶葉多,慶豐的伍家窯村,會燒缸罐,又趕村街子,還是上化佛山的必由之路,落下一個“青龍鄉的茶罐”的好名聲。紅彤彤的火塘邊支一個小小的茶罐,烤香茶葉,燒得通紅,撲哧一聲沖進去水,噗嚕嚕漫出來湮滅火灰,熱氣光影里映照肥胖寡瘦卻充溢滿足的臉龐。
多次走進毗鄰慶豐的茶廠,第一次是在那里改稿。第二次是茶園里搞親子活動。第三次是去采訪,那個茶廠已經是示范性茶園。
因為山上建了一座天子廟,就把這地方叫作天山,茶葉自然就叫天子茶。牟定的茶葉,產地基本上都屬化佛山系,我們就把茶葉統稱化佛茶。我也是茶罐地方長大,小時候也喝過爺爺在火塘煨出來的罐罐茶,又澀又苦,一次以后就沒有再喝過。也喝過可以算是純粹野生的雀嘴茶,喝過西湖龍井,但是認真說起來,化佛茶可是喝了三十多年,喝得順口了,習慣了,也喝出了感情。前幾天,幾個人去外地出差,也不能說當地的茶不好,但一個同事很執拗地說要出去買茶,就跟著他滿街瞎轉,直到見到化佛茶。
彼此間沒有交流,但是秒懂。
歲月匆忙,記住的東西很多,也在不斷忘記和更新。像我,從不懂茶也不喝茶的愣頭,到如今開門第一件事是泡茶,一壺兩壺茶喝一天;化佛茶也一樣,過去的一些茶園已了無蹤跡,被歲月輕輕擦拭。
作者:何剛(作者系云南省作協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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