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抗戰史上，曾經涌現出無數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跡，而八百壯士堅守四行倉庫那段，是最特殊的一段。

這在古今中外所有的戰史上，都不多見。

1.

1937年8月13日，全面抗戰終于爆發，淞滬會戰是中國反侵略的第一戰。

那一戰，蔣介石投入了70個師，約70萬人，嫡系中除了湯恩伯和衛立煌的第13、14軍，全都投進去了。

這場大戰雖然以中國的敗退而告終，卻徹底粉碎了日軍“三個月滅亡中國”的狂想，為以后的抗戰奠定了基礎。

此戰軍力相差懸殊，其實當戰爭進行到10下旬時，蔣介石就知道打不下去了。但是“上海是中國的經濟中心，國際觀瞻所系，九國公約會議在即，上海是不能隨便宣告棄守的”，所以蔣介石就在26日命令第9集團軍總司令朱紹良：

一面要按計劃有序撤退，一面要留下一個師的兵力堅守閘北，務必“要讓全世界聽到上海抵抗的槍聲”。

可是朱紹良是明白蔣介石意思的，委員長不是為了在上海繼續打下去，而是為了能打出聲音，讓外國人聽到。他指望上海抵抗的槍聲，能在11月3日后的九國公約會議上產生影響。

70個師都守不住上海，一個師豈不白白送死？所以朱紹良就把老蔣的命令打了個折扣，命令72軍軍長孫元良：你留下一個團固守閘北。

可是朱紹良這命令，孫元良同樣清楚，因此他執行的時候，就又把一個團，變成了一個加強營。他和88師參謀長張柏亭商量了一下，覺得有個團級指揮官就已經可以交代過去，于是就把這個任務，交給了離四行倉庫最近，又建制比較完整的524團1營。

他們的帶隊指揮官，當然就是之前默默無名，卻在孫元良眼中非常得力的團副，謝晉元。

謝晉元是孫元良的老部下，他的血氣和智勇，孫元良非常清楚。

2.

最高統帥的命令如此執行，可見老蔣的軍隊有多么混亂。大軍撤退在即，上海有那么多日軍，一個營留下來的結果也誰都明白，但是謝晉元接到命令后，毫無難色，立刻去見了所有官兵，清點了人數。

總共452人，這就是他要阻止日軍前進的所有力量了。

那一刻全營官兵也很給力，他們都寫了家書、遺囑，等那些書信裝進麻袋里抬走，他們就決心與國土共存亡了。

兵力懸殊的四行倉庫之戰，打得異常慘烈，四天四夜而已，但是它震撼了上海灘所有華人、洋人，震撼了整個世界。

四行倉庫戰場上的種種場面，也屬中外戰史上罕見。

夜里，被感動的英國巡邏兵會隔著蘇州河喊：你們需要點什么？你們有多少人？

事關軍事機密，謝晉元存心多報，報了八百人，第二天，上海的大小報紙就全是八百壯士了，他們那八百壯士的美名，就是這么叫出去的。

當時城市淪陷，中外人士都對日本人不滿，中國百姓更需要精神支柱，所以八百壯士就成了他們心中最偉大的英雄。

中國軍隊就是戰到一兵一卒，也絕不屈服，這就是人們當時的觀感與心聲。

所以接下來，上海民眾就整個沸騰起來。宣傳八百壯士的報紙滿大街飛舞，市聯合會送來了錦旗，市商會送來了食物，婦女后援會送來了槍油，童子軍們走街串巷為他們呼吁。

一個老太太送來雞蛋，人家不要，她丟下就走，嫌我老婆子的東西不好？一個德國女人開車來送面包，被英軍阻止，她一怒之下打了英軍一個耳光。

所有的上海市民都動起來了，包括難民，他們送來的物資已經堆積如山。當時二十出頭的楊慧敏，渡蘇州河送來的大旗，就更鼓舞了蘇州河兩岸的軍民。

租界是上海灘的一個怪胎，但那時候卻成了一個便利。這里最離奇的是，八百壯士浴血奮戰時，河那邊的人都站在對岸觀看。能站人的地方都站滿了人，年邁的老人則坐在板凳上也要看，這里面甚至有病人坐在擔架上。

他們不是來看熱鬧，而是在呼喊，在鼓勁，在噙著眼淚看倉庫上飄揚的中國旗幟，看八百壯士痛擊日本強盜。

他們也在觀敵瞭陣，不斷告訴八百壯士，哪里有敵人，敵人從哪里冒頭了，上來了，你們打這邊，打那邊。有人甚至做了喇叭、大黑板來報告。

而上海文化界、文藝界則在發揮各自的特長，寫詩寫歌編劇，就連美國婦女也有好多趕緊制作了各色小旗沿岸發送，帶著大家朝對岸揮舞，喊OK！OK！

那時候租界的外籍士兵什么不做，也可能挨罵，他們當然誰都不敢管。

八百壯士打出了奇跡，也果真打出了政治意義，但是其后的布魯塞爾九國會議，并沒有帶來好消息。

列強并沒有公理，美國外長告訴中國代表團：“希望不要在外面宣揚美國是中國最好的朋友，以免給人造成一種印象……”英國外長則“勸”中國多打幾個勝仗：“因為，各國政府的當政者，一般更樂于幫助強者而不是弱者。”

只不過蔣介石下達的撤退命令是在這之前，他大概覺得八百壯士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3.

八百壯士的撤退路線及今后去向，本來是協商好的，但是他們撤入租界后，卻被人賣了。

租界當局害怕日本人，在一開始就下令，要沿途繳械，而且被迫繳械后的八百壯士，也沒能按照約定重返戰場，而是被帶到一個廢棄的軍營，看管起來。

租界不敢放他們走，也不敢引渡，八百壯士就這樣失去了自由。

戰場上得不到的，不但談判桌上得不到，就連主權也會喪失，這一點，八百壯士并沒有料到。

但是謝晉元也只能顧全大局，聽從命令了。蔣介石說租界情況特殊，不能引發沖突。

這可是一支擁有200余支步槍，20余挺輕機槍，4挺重機槍，20支駁殼槍，12萬發子彈，100發迫擊炮彈的軍隊，所以那一刻，好多士兵哭了。

他們受得了那分分秒秒的戰火和意志考驗，卻受不了這個。

10月31日，這是蔣介石的生日，他在這一天發出的唯一一份嘉獎令，是給謝晉元他們的，而這一天，也正是謝晉元帶隊撤入租界的那天。

前來歡迎的上海民眾，在那天看著失去武器的八百壯士，都同樣心情復雜，這基本已代表了八百壯士今后的命運。

11月12日，上海整個淪陷，布魯塞爾會議的結果就更加不可逆轉。這之后，蔣介石大軍一路敗退，八百壯士無人顧及，就只能全靠自己了。

失去武器和自由的八百壯士依然在練兵，也依然保持紀律。他們后來甚至在兵營開鑿花園、魚塘，舉行籃球賽，辦工廠。謝晉元必須讓他的軍隊有尊嚴，有活力。

因為他們代表中國。

謝晉元不是沒向外界呼吁，也不是沒想過走，但呼吁沒用，只管走掉不符合老蔣的策略。他是老蔣的學生，老蔣整天說的都是“不成功，便成仁”，“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謝晉元其實也給老蔣寫過信，但是他看來看去，從老蔣的安慰鼓勵中，只讀出一個“忍”字。八百壯士能夠生存下去，靠的其實還是上海民眾，和民間團體。

他們送醫送藥送吃送喝，從沒停止，夏天里，就把八百壯士的冬衣送來了。

他們崇敬英雄，始終以八百壯士為希望，為寄托。

然而謝晉元說服自己容易，說服士兵難，更何況這期間還總有事情發生。

4.

1938年，武漢會戰爆發，中國抗戰的決心依然強大。7月7日紀念日，武漢三鎮12萬民眾舉行的火炬游行，照亮了整個中國。

8月11日，是88師出征上海的日子，13日，是淞滬會戰打響的日子，這兩天對于八百壯士意義重大，他們決定舉行升旗儀式。

但是租界不允許，他們威脅要血腥阻止。于是升旗那天，雙方就發生了激烈沖突。

這一戰，手無寸鐵的八百壯士犧牲四人，傷111人。但是以肉體護旗的中國士兵并沒有被嚇倒，他們接著開始了絕食抗爭。不斷有人餓倒，也沒人退出。

那期間，上海的民眾跑來支援了，孤軍營周圍又是人山人海。當絕食進行到第四天，八百壯士有許多人被紅十字醫院的救護車帶走時，上海整個憤怒了。

全市開始罷工罷市罷學，工廠停產，洋行關門，學校關門，店鋪關門，公交停駛，貨輪趴窩，黃包車絕跡，洋人居住區停水停電，上海陷入了癱瘓。

那一刻，孤軍營并不孤獨，上海灘萬眾一心的抗爭，終于讓驕橫百年的租界洋人低下了頭。

他們撫恤了死者，歸還了旗幟，允許在特定的日子里升旗，允許市民探望，還表示很希望改善關系。

門禁打開，上海市民滾滾而來，那情景讓人感奮。人們也由此知道八百壯士的真實人數，以及他們的精神面貌。八百壯士在國家民族的關鍵時刻，拉近了國人的空間關系。

戰士不能沒有戰旗，八百壯士每天一絲不茍的精神升旗儀式，才是更大的震撼。無怪乎他們會成為上海人的精神偶像。

八百壯士此后的波動，首先來自兩名士兵的病死。他們的死讓所有官兵震動。

他們沒有死在戰場，卻死在半囚禁的兵營，這死太不值了。官兵們不怕死，卻害怕這樣無聲無息地死，于是當天夜里，就有一名機槍手失蹤。

緊接著，第二天夜里，又有一個班長帶著兩名士兵翻過鐵絲網走了。

他們留下了一封信：我們出去后，干出點事來再見團長。

全營在那之后整個炸鍋。

出去的路不止一條，而且以謝晉元的號召力，他只要發話，八百壯士就會如猛虎下山。但是謝晉元想來想去，還是要以大局為重。

他說生命事小，人格為大，我們要光明正大地進來，堂堂正正地走出。他其實最怕的，是影響到領袖的抗戰大計，士兵們分散出去后，成了游兵散勇。

謝晉元因此就下了嚴令，并開除了逃走的士兵。

不過他卻又曾在幾個官兵住院時，告訴他們，你們別回來了，回來就不自由了。于是那幾個人也趁機消失。

謝晉元作為指揮官，其實也難。他可能也遠遠沒有想到，他那個看似鐵板一塊的團隊，會出現叛徒。

5.

謝晉元1941年去世，他死在自己的士兵手里。

那時候太平洋戰爭爆發，租界已經不再是安全的孤島，日本人收買了四名叛徒，在早操時刺殺了他。

一個標志性的民族英雄，就這樣離去，他的死，讓無數人悲痛、憤怒。

日本人進入租界之后，八百壯士的日子就更難過了。這之前，汪精衛曾經派人招降，謝晉元堅決拒絕，他給父母留下遺囑說：“人生必有一死，此時此境而死，實人生之快事也！”但是他的部下，到底被汪精衛接管了。

汪精衛最初還是勸降，意思是跟他干就有美好生活，不跟，就死路一條，但八百壯士跟他們的團長一樣，寧死不降。

因此汪精衛就下令把八百壯士帶到南京監獄，關押起來。這之后，八百壯士中有許多人被虐待而死，又有許多人被送去做苦力。大部分是在國內，小部分被送去了巴布亞新幾內亞、南洋諸島。

去巴布亞新幾內亞的50幾人，幾乎沒人生還，而在國內的那部分，依然堅強不屈。

1942年之后，他們不斷從南京東郊孝陵衛、安徽蕪湖裕溪口等俘虜營奪槍、暴動、出逃，先后逃出了一百多人。除了參加新四軍的幾個，又都被新四軍安全送到重慶。這包括孤軍營代團長雷雄。

孤軍營最終就這一百多人了，然而抗戰勝利了，他們并沒有過得更好。

抗戰勝利，內戰爆發，這一百多官兵不愿參加內戰，就被卸甲歸田了。他們甲卸了，卻并無田可歸，其實大多還要在各處討生活。當時兵荒馬亂，百業蕭條，他們又只學會了當兵打仗，所以就個個生活潦倒。

1946年，《文匯報》曾經有一篇報道說：“在鎮江有一壯士在街頭流浪乞討為生”，這說的就是那八百壯士中的一個。但這事并不會引起官方關注。

八百壯士的幸存者，無論是從國內戰俘營逃出來的，還是戰后被盟軍從國外送回來的那幾個，一度曾聚集上海，祭奠他們的團長謝晉元。

那期間，他們也找到了謝晉元的妻子凌維誠，把她迎回了上海。

凌維誠本就是上海人，而且家境不錯，她是為了支持丈夫抗戰去的農村。她那些年脫去旗袍干農活，照顧一家老少，已經不再像一個大小姐。

凌維誠回來后，把丈夫的部下當兄弟，一直在幫助他們謀生活。她求爺爺告奶奶，還曾幾次去找宋美齡，但基本沒得到什么幫助。

為抗戰不怕死，不投降，為執行老蔣命令忍辱負重，受盡折磨的勇士們，就這樣被拋棄了，遺忘了。

凌維誠并沒有能力幫助太多人，她只是咬牙堅持而已。她為了給那些與她丈夫同甘共苦的英雄們找住處，找工作，不知道受了多少冷眼和苦難。

兄弟們依然在帶著滿身的傷做著最低等的工作，既吃不好，也穿不暖，甚至還會被幫會欺負，那些日子，不知道凌維誠和兄弟們是怎么熬過來的。他們直到有一天，解放軍開進了上海，才終于情況改變。

解放軍一來，凌維誠抱著試試看的心態，立刻給新市長陳毅寫信，請求把吳淞路466號的第三層樓留給她。

沒想到陳毅了解了情況后，立刻給軍管會下令：一三層都給她，不要收房租；空地也留給她，軍管會不再接收；抗戰老兵的生活要妥善安排；四行倉庫要改成紀念地。

于是凌維誠和孤軍營那些幸存者，就不但有了住處，還都有了工作、補貼和尊重。

為老蔣效命的八百壯士老蔣沒管，陳毅管了，解放軍管了，那一刻，凌維誠們是真知道什么叫大胸襟，大氣魄了。

八百壯士幸存者，此后大都在政府的照顧下得享天年，他們中有的活到將近百歲。他們也在2014年，被民政部追認為英雄團體。

最后，我們不妨以這首《歌八百壯士》，來紀念他們吧。這首昂揚激越的歌曲，創作在抗戰初期，是由上海著名音樂家夏之秋譜曲，云南曲靖音樂詞人桂濤聲寫詞，曾經讓無數上海人、中國人熱血沸騰。

“中國不會亡，

中國不會亡，

你看那民族英雄謝團長；

中國不會亡，

中國不會亡，

你看那八百壯士孤軍奮守東戰場。

四方都是炮火，

四方都是豺狼。

寧愿死，不退讓，

寧愿死，不投降。

我們的國旗在重圍中飄蕩，飄蕩，飄蕩。

八百壯士一條心，

十萬強敵不敢擋。

我們的行動偉烈，

我們的氣節豪壯。

同胞們，起來!

同胞們，起來!

快快走上戰場，

拿八百壯士做榜樣，

中國不會亡，

中國不會亡，

中國不會亡，

中國不會亡!”

文 | 九鴉

圖 | 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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