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本身就不是那么完美的，很多人的生命都是殘缺的，或者說很多人的人生都會遇到波折和磨難，而這個時候人就要想開一些，最好在文學與藝術中得到生命的彌補。

孔子周游列國，傳播自己的思想，卻沒有任何一個君主采用他的思想，最終他如喪家之犬，但并沒有因此頹唐弱志，而是靠文學與藝術調養心情，起碼要達到立言的程度，讓自己和門人弟子的言行流傳下去，就可以光耀千古。雖然后代帝王大多要改變孔子的思想，使之成為有利于統治的工具，但起碼人們知道孔子是誰，也知道孔子的思想核心是什么。孔子的理想很簡單，不是要獲得功名利祿，而是要推行人的思想，要天下人都互敬互愛。而他自己喜歡洗洗澡，吹吹風，唱唱歌，跳跳舞，似乎沒有什么功利屬性，要返歸自然。他曾經請教老子，不知道說了些什么話，但他認為老子像神龍一樣，見首不見尾。屈原被楚懷王流放，悲從中來，借助文學來抒發內心的憤慨，當然就可以穩穩當當活下去，但他偏偏把自己的命運和國運聯系在一起。當國家敗亡的時候，他跳汨羅江以身殉國，有著高潔的人格。倘若沒有文學的滋養，屈原恐怕不會那么偉大，也不會留下香草美人的美政理想。蘇軾被皇帝流放，不僅會參禪論道，而且還會品嘗美食，筑起蘇堤，為老百姓解決水患的問題，同時還寫了大量的詩文，表達自己的理想和志向。倘若沒有文學的滋養，蘇軾似乎不叫蘇東坡，也不會看透人生的各種磨難，更不會在參禪論道中了悟人生。只有當他們面臨人生苦痛的時候，才會逃到文學和藝術中，用文學和藝術來滋養心靈，來彌補人生的缺憾。

歷史上不乏功利之徒，不管是戰國時期充當說客的策士們，還是明清時期那些反復參加科學考試的舉子們，都抱著明確的功利目的，想要做官，想要獲得榮華富貴。在這種對功利目的的追求之中，他們似乎迷失了本性，不知道人生是用來體驗的。而他們體驗到的人生大多是痛苦的，是在現實中求取功名利祿而不得的。即便獲得了功名利祿，搖身一變成為官員，也仍然沒有為老百姓辦多少實事，而是遵守官場的潛規則，要拼命搜刮財富，維護自己以及官場的利益。在官場，他們混得如魚得水，但違背了書生“修齊治平”的理想，以至于他們產生了一定的心理落差。能夠無視這種心理落差，遵守官場潛規則，一直做官，就可以在官場混一輩子，甚至可以互相安排兒子到官場為官，世世代代為官。但也有人正視這種落差，并不能完全消除，就辭官不做了。阮籍不想和司馬氏合作，不想做官，就整天喝得酩酊大醉。陶淵明不愿做官，掛印出走，躬耕田園，寫了大量的田園詩，成了田園式的鼻祖。雖然陶淵明筆下的田園詩非常優美，但那是審美化的田園風光，和現實情況完全不同。陶淵明要靠親友的接濟才能生活下去，最終在饑荒年月，貧病交加而死，不能不說是一個現實的悲劇，但他寫的田園詩卻流傳了幾百年。

“五四”時期，一批知識分子要改良社會，從文學開始下手，除了揭示國民劣根性的魯迅，就是主張為人生藝術的周作人，還有寫白話新詩的胡適。當白話文完全取代了文言文，文化就被徹底改變了。知識分子要用文學和藝術來改變社會和人生，卻往往發現文學能力有限，藝術能力也有限。文學和藝術只是滋養人心靈的，可以彌補人生的缺憾，可以讓人長久地玩下去，也可以揭示國民劣根性，卻并不一定能夠走得太長遠。就像現在國民劣根性仍然存在，并不是魯迅揭示了以后就能引起關注的，也不是完全能夠清除掉的。文革期間很多藝術家不敢搞藝術，只是偷偷摸摸地搞，還怕被發現。一些作家也是如此，偷偷摸摸寫詩、寫小說，卻不敢拿出去，有的還要藏在暖氣的縫隙里，藏在墻縫里。撥亂反正以后，他們發表了自己的作品，一時引起轟動。倘若當時他們沒有搞藝術與文學創作，那么他們將會失去人生的方向和理想，甚至在各種批斗中活不下去，像老沈和傅雷一樣，選擇了自殺，當然也就讓人扼腕嘆息了。

文學經常被權力系統規范，被資本利用，往往容易迷惑很多人。但仍然有一批作家能夠堅持自己的創作理想，能夠在創作中實現自己的愿望，而且帶有極強的個性，不容易被規范，也不容易被資本收買，卻往往失去了市場。藝術也是如此，真正搞藝術的人對得住自己的良心，會在自娛自樂中成長，而他們的市場并不是特別廣大，很容易被權力限制，也很容易被資本擠兌。但這又有什么關系呢？他們會把文學藝術當成彌補生命缺憾的必要手段，在玩弄文學和藝術中獲得人生豐富的體驗。現在似乎沒有什么批斗了，但文學和藝術行業仍然有圈子限制，有圈子文化存在，而且壁壘森嚴，不允許很多新人進入。倘若有新人進入，就一定認識一批圈子內的作家或老藝術家。在功利主義泛濫的時代，很多人已經不再弄文學和藝術了，也不欣賞文學和藝術，卻喜歡欣賞網絡上的一些短視頻，而短視頻并不能代表文學和藝術的結合。倘若短視頻能夠宣傳文學和藝術，還沒有把人們帶偏了，就算是功德無量的事。但短視頻偏偏帶有濃厚的商業氣息，容易忽悠人，主要還是刺激消費，就容易跑偏。現在所謂的文學藝術只是被資本推動的東西，要賺錢，卻并不能走向世界。真正的文學和藝術是個人搞的，哪怕寫一寫，畫一畫，并不能發表，也足以安慰內心，足以讓人獲得很大的愉悅，而不至于在生命的殘缺中痛苦不堪。

建國以后，沈從文不再寫作，搞起了服飾研究，沒有遭到批斗。他主張，生命的殘缺應該在文學與藝術中得到彌補。人們應該學會這種生存哲學，也應該在文學和藝術中徜徉，彌補生命的殘缺，不失為一種智慧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