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聽我媽講過老家村里的一樁閑事。

一對在外務工的夫妻，女的積勞成疾，身子熬壞了，兩人一起回了老家。

沒多久，病情惡化，治不起也熬不住，她在一個下午，背著家里人跑到河邊，喝了農藥。

辦事的時候，一雙兒女在跟前跪著。

大的十多歲，小的只有五六歲。

周年沒過，就有媒人來給男的說親。

在外打工那么些年，那對夫妻也算是攢下了一點家當。

媒人來了幾次，說對方人老實，會照顧人。

又拿倆孩子開刀，說他一個男的肯定照顧不好子女，何況大女兒都十來歲了，女大要避父，家里頭終歸需要個女人。

不過都沒談成。

村里頭傳，說男的舍不得倆孩子，怕后媽給孩子使絆子，萬一他成家后再有孩子，難保對方不會偏心到自家孩子身上，干脆都拒了。

這么多年，他一個人把孩子們拉扯大。

兩個孩子后來都考去了省會，他獨自留在老家，開了間小賣部，做點零碎生意。

隨著子女相繼成婚，他也從中年漢子熬成了小老頭。

眼瞅著孩子們都有了自己的家，他動了找老伴的念頭，正巧，也遇上了處得來的老太太。

可把這事和子女一說，家里鬧翻了天。

我媽說，第二天他們家兒子兒媳，女兒女婿就開車回來了。

兩輛小轎車堵在大門口，一人一張嘴，訓爹跟訓兒子一樣。

一個說他是被人騙了，人家不過是圖你那點養老錢。

另一個埋怨這么大年紀了還結婚，說出去丟不丟人。

還有個苦口婆心，說你一個人不愿待老家就跟他們住城里，平常老埋怨抱不到孫子，住一塊后天天跟孫子睡一塊，也能減輕他們小夫妻壓力。

最后一個站在門口說那老太太心思不單純，多大年紀了還上門找老頭，不害臊。

總歸那一天，街坊四鄰都知道他家這檔子事，嘴巴都沒閑下來過。

老頭被子女教訓了一遭，從此再沒提過找老伴的事。

那老太太也要臉，再沒跟老頭聯系過。

子女們像是打了場勝仗，趾高氣揚地回城了。

老頭還是守著那一方小賣部，哪兒也沒去，整天坐在玻璃柜后面，跟那些落灰的酒瓶子一樣毫無生氣。

我媽跟我說這事的時候，老頭已經走了。

和老伴一樣，喝了農藥。

要問原因，村里怎么傳的都有，不知道哪個才是真的。

我聽完只覺得唏噓，人生不過三萬天，他卻沒幾天為自己而活。

前半生為子女著想，后半生無人為他著想。

獨孤圍繞著他，至死方休。

他這輩子太苦了。

02

聊這事，源于這兩天刷到的一起贍養糾紛案。

浙江溫嶺的黃阿婆，是一位單親母親。

年輕的時候一個人拉扯兒子，種菜，打零工，什么苦活、臟活、累活都做過。

好不容易將獨子阿達撫養成人，她又傾盡了所有積蓄，助兒子成了家娶了媳婦。

眼瞅日子要好過了，可天不遂人愿。

2017年，她因堅持再婚與兒子決裂，母子斷絕聯系長達八年。

阿達也是心狠，這么長時間，從未過問過母親。

2024年，黃阿婆的再婚老伴離世，年過七旬的黃阿婆想回家了。

敲開兒子的家門，可阿達叫她滾。

黃阿婆無奈訴至法院，調解過程中，阿達不近人情，撂下一句狠話：

“回家住也可以，你每個月必須交500塊錢的房租。”

七十多歲的老人，沒有任何討生活的能力，沒人收留，無異于等死。

如今兒子，還要讓她拿五百塊錢，買自己的命。

望著狠心的兒子，黃阿婆以淚洗面。

調解員看不下去，質問阿達：“你在娘胎住了十個月，這筆房租怎么算？”

問話直擊人心，經法官調解，阿達最終承諾接母親回家。

人是接回去了，可黃阿婆今后的日子好不好過，實在難評。

一個單親母親，拼死拼活養大了兒子，掏出棺材本讓他成了家之后，自己才想找個老伴共度余生，她付出的已經足夠多，很對得起兒子了。

如今回家，兒子竟伸手找她要房租。

很多子女和阿達一樣想不明白，覺得老人再婚是家里的“丑事”。

“這么大年紀了，居然還不安分！”

“老不正經的東西，人家就是打你遺產的主意。”

南通市一位79歲的老先生，有兩個女兒，老伴在2016年去世。

有個小他三歲的離異老太太也想找老伴，經人介紹，兩人吃了頓飯，一人一碗餛飩，算是戀愛了。

然而，這段戀愛被大女兒和大女婿粗暴干涉，說老太太是騙婚，圖他錢，對他大打出手。

“前前后后，打了我們23次，家里的很多東西都被他們雜碎了，打得我無家可歸。”

哪怕他簽了承諾書，說遺產全歸女兒所有，說和老太太只是搭伙過日子，但女兒女婿不依不饒，多次去派出所報案，說老人非法同居。

像作家梁州說的：

“當一個人開始步入‘老年’，他似乎就在社會意義上喪失了具有活力這一概念，而這也代表著，與之相關的情欲和情感需求都不應該出現在他們身上。”

03

《人民日報》曾引用中國社科院的調查數據——80%的喪偶老人有再婚愿望，但最終進行結婚登記的不到一成。

想起之前的“假靳東”，“秀才”和“一笑傾城”。

人們嘲笑評論區熱烈追愛的大爺大媽們“口味真重”，說“大爺喜歡大保健，大媽喜歡談戀愛”，說他們“為老不尊”。

卻沒想過，老人也是人。

人老了，不代表沒資格享受愛欲，不代表沒了老伴之后還要守貞，一個人活在空蕩蕩的家里。

可能到那時候，談不上什么生理欲望，最想要的只是一種情感寄托，是口渴了有人倒杯水，是頭疼腦熱的時候有人依偎。

網友@咩咩蕾蒂 寫了媽媽的故事。

媽媽57歲那年，爸爸去世了。

原本，媽媽是個性格開朗的人，樂觀向上，很想得開。

爸爸走了一年多，媽媽性格發生了很大變化。

開始嘮叨了，耐心也差了，以前沒事就喜歡出去跳廣場舞，和女兒在商場里逛的媽媽，突然間不愿意出門了，每天待在家里，開著一盞小燈，鉤她的圍巾，包包，衣服，聽著小說。

然后搬到了她爸爸睡覺的那個屋子。

@咩咩蕾蒂 說，一個朝氣蓬勃的生命，慢慢在枯萎。

爸爸剛走的時候，她帶著孩子陪媽媽住了三個月。

但媽媽一直趕她走，不想影響小夫妻的生活。

“每次想讓你走，又怕你真的走，我一個人在這孤零零的家里不知道應該怎么辦，可我知道，我總要去適應的。”

后來@咩咩蕾蒂 懷了二胎，她坐完月子回家看媽媽，踏進家門的那一刻，眼淚就掉下來了。

家里什么都沒變，但就是有一股破敗和沉沉的死氣。

她說：“我無法想象，我媽是怎么在這樣的家里一個人熬過來的。

我們曾以為，他們經歷了幾十年，比我們看得開，比我們堅強，更比我們想得開。

可是，經歷數十年的繁華，突然襲來的孤獨真的無法抵御。

幾十年的陪伴，已經融入彼此的骨血，那個即使不說話也能讓自己安心的人，突然不見了，那個陪伴自己比父母還久的人，消失了。

我沒經歷過，所以我不懂是怎樣的孤苦，但我此時看著媽媽，十分心疼。”

每個人都有變老的那一天，獨自面對余生的那一刻。

在生命的黃昏，人會變得更加渴求愛和陪伴，這是人之常情。

04

可能有人說，老伴沒了，子女陪伴難道不行嗎？

可做子女的，再怎么孝順，也沒辦法天天陪在父母身邊。

在一個紅娘直播間看到，鄭州一位81歲的老太太摔斷了腿，住院時幾個子女輪流來照顧，可他們都有工作，要照看家庭，總是下一個還沒來，上一個就走了。

老太太吃不好，睡不著，想上廁所都沒人扶著。

她也不敢多說，怕孩子們嫌她煩。

鄰床的病人也是個婆婆，她老頭每天煲雞湯，給她按摩，陪她嘮嗑，哪怕什么都不干，只是人坐在那，都叫老太太羨慕得緊。

“到老了才知道，有個老伴兒太重要了。”

南通那位79歲的老先生，疫情期間，躺在床上半個月。

老太太為他端屎端尿，如果沒有她，老先生估計早就不在了。

那時候，哪指望得上子女？

真要讓子女去擦屎擦尿，又有幾個愿意下手的呢？

還有@咩咩蕾蒂 的媽媽，丈夫過世后病了好幾次，怕孩子擔心，硬是自己扛著沒開口。

@咩咩蕾蒂 打視頻電話過去，才看見媽媽燒得病懨懨的。

她心下一緊，用最快的速度接上媽媽去了醫院，開了藥，買了吃的，盡最大努力安頓好她。

可還是忍不住想，如果爸爸還在的話，該多好。

最起碼深夜的時候，媽媽難受想喝杯水，有人能為她倒。

說到底，很多子女反對喪偶老人再婚，還是利益。

他們擔心財產外流。

結了婚領了證，老人走了之后，錢和房子分給別人，他們不想肥水流了外人田。

再一個，老人不找老伴，生活重心就更傾向小家庭，能給子女搭把手。

找了老伴，錢啊，精力啊，自然會偏向自己的生活。

所以，什么面子問題，利益問題，歸根結底還是孩子太自私了。

人到中年還不愿意剪斷臍帶，到死都盼望著再從父母身上吸點血。

真要擔心老人被騙婚，那就提前咨詢法律顧問，制定公正的婚前協議，把老人財產的歸屬問題和繼承權解決了，簽下協議，公證好。

這一步，不僅能大大勸退心懷不軌的新伴侶，也能讓父母看清自己的選擇是對是錯。

我們這代人都說婚姻自由，戀愛自由，希望父母能尊重自己的選擇，不要指指點點，怎么到頭來，卻對父母的選擇橫加阻攔。

恕我直言，如果子女做不到一直陪伴在父母身邊，那么待他們垂垂老矣，孤獨度日，想要找個老伴的時候，就尊重他們的意愿吧。

畢竟，人生不過三萬天，臨近黃昏，開心一天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