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新加坡聯合早報網

中國媒體《南方周末》5月22日報道，一些中學生正在受到便秘的困擾。

報道訪問的一名高二學生喬嫚說，便秘癥狀持續一年，一周才排便一次。她時常感覺肚子像即將爆破的氣球一般，脹得難受，氣體在身體里流動，并伴隨著陣陣腹痛。

醫生說，這和學習壓力大、睡眠不足等原因有關，建議她增加運動時間。但喬嫚沒有時間。她所在的中學把學生時間精準切割，即便課間的10分鐘，也被設定為八分鐘休息，兩分鐘提前回到教室安靜。

住校生的作息安排更加嚴苛，晚上10時熄燈以后必須躺在床上。一名學生說，因為被禁止隨意下床走動，所以就憋著便意，直到睡著。

上海中醫藥大學附屬曙光醫院莊羽驍等醫生在2019年的調查顯示，參與調查的4969名學生中，功能性便秘患病率為13.95%，意味著每100人就有13人患有功能性便秘。

功能性便秘，是指腸道本身在沒有發生堵塞、變形、套疊或病變的情況下，因為飲食不規律、久坐、壓力大等生活習慣原因導致的排便困難。

調查還發現，臨近高考的學生患病率更高，示范性高中組患病率高于普通高中組，意味著功能性便秘的發生與學業負擔呈正相關。

報道指出，雖然在整體人群中，中學生并非功能性便秘的最高發群體，但程度都很嚴重，還有醫生接診過一個月不排便的案例。

這篇報道發出后引發大量共鳴，網民表示終于有人報道這個“長期被忽視的隱秘角落”。一些網民在文章下面的評論區現身說法，稱在高中嚴苛的時間管理下，自己當年也是這樣，憋出了便秘。

一條評論稱：“中學時，對考大學最大的動力就是獲得如廁自由。”另一條則說：“在學校根本沒有自己安排的時間，每周末回家才能排便一次……有幾次實在憋不住了就定了鬧鐘，在凌晨宿管巡邏結束后，偷偷跑到衛生間?！?/p>

沒時間上廁所的高中生

沒有類似經歷的讀者則表達了他們的疑惑：何以至此？中國的高中生真的已經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了嗎？

在《南周》報道的案例中，喬嫚所在的山東省一縣城學校，是早上5時50分起床，6時30分前進入班級早讀，中午12時下課回家，下午1時50分上課，6時15分下課，其間有30分鐘的時間在食堂吃晚飯，晚自習從6時45分持續到9時50分。

喬嫚說，早讀和晚自習時間，學校禁止學生上廁所。課間10分鐘的時間段內，大量的學生在廁所門口排隊，但受限于有限的坑位，上課鈴響，學生們也只能憋回去，回到教室。

這樣緊張的作息時間，在中國的高中并不少見。許多學校連課間10分鐘都被老師拖堂占用、上廁所還需要批準。《南方都市報》2023年9月報道，廣東陽江一學校高中生上廁所需攜帶“洗手間通行證”。引發熱議后，學校工作人員才向媒體表示，已下發群消息通知終止這種做法。

統計數據顯示，中學生每周的學習時長已經超過了全職上班族的工作時長。

中國統計局去年1月公布的數據，企業就業人員每周平均工作時間為49小時。而北京大學組織開展的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數據顯示，2022年，中國高中生每周學習時間為59.7小時，比上班族多出近11個小時，中學生為55.2小時，小學生則為46小時。

以軍事化管理和升學率出名的安徽六安市毛坦廠中學、河北衡水市衡水中學作息表則顯示，學生一天要在教室里學習近16個小時，更卷的學生晚上回到宿舍后還要學習，睡眠時間大多只有六個小時左右，吃飯的時間也被壓縮。

醫生認為，缺少睡眠、缺乏運動和便秘息息相關，但更深層的根源則是心理壓力。

便秘與心理健康

河北省兒童醫院醫生劉偉棟說，他也碰到過學生會“焦慮到便秘”。他解釋，血清素是重要的情緒調節劑，人體內90%的血清素依賴腸道菌群產生。壓力太大，有益處的腸道菌群會減少，影響情緒和導致便秘。

中國中學生心理問題在這些年更多地暴露出來，便秘只反映了壓力和焦慮的冰山一角。

中科院心理所2021年發布的國民健康心理調查顯示，中學生抑郁癥的檢出率為24.7%，四分之一的孩子有抑郁癥狀。

原北京大學學生心理健康教育與咨詢中心徐凱文在2023年的一次公開活動上說，目前青少年的心理健康“恐怕到了改革開放以來最糟糕的時候”。

北京知名的精神科醫院北大六院主任醫師姚貴忠曾對“八點健聞”說，將孩子的抑郁癥簡單歸咎于家長是不準確的，家長也是被時代所裹挾的個體，是社會大趨勢的被動依從者。

他說：“設身處地想想，孩子現在這生活要讓我們過一下試試會怎么樣？”

他說，從七點鐘起床，一天除了吃飯睡覺都在干一件事，每天晚上都讓你加班，周末你還得加班。如果一個人從小學到進入大學的全部生活都處在這種狀態里，出現抑郁幾乎是自然的。

誰來為此負責？

在《南周》的報道發出后，也有不少其他媒體評論稱，上廁所都不自由的教育，是有問題的。

紅星新聞評論說，為了追求成績，一些學校無原則無休止地壓榨學生的時間，以至于連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置之不理。連如廁都不自由，這樣管理未免太不近人情。

中國政府近年來在教育領域做的一大改革，就是實施“雙減”政策，即減輕作業負擔、減輕校外培訓負擔。

為此，政府不再審批新額課外補習中心，打擊了一批在線教育企業，還對作業量、課外輔導都做出了細致設定，例如小學一二年級不留書面作業、初中作業不超過90分鐘等。

但這些規定，并沒有改變學校和老師分數至上的目標。

中南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雷望紅指出，無論是縣城的中學還是重點中學，都要瘋狂追求成績。學校間的競爭激烈，尤其是縣中，缺乏外在資源，師資力量和優質生源有限，只能投入更多時間形成優勢。在這個過程中，學生的如廁自由權利自然受到了忽視。

便秘是教育極致內卷下的其中一個結果，也反映了中學生的巨大壓力和焦慮。中學生的便秘之痛，是落在學生和他們的家庭身上，但背后更多的問題，包括身心健康、社會心理失衡等，將透支一代人的未來與社會整體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