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法乾(1911-2002),貴州安順人,日本士官學校出身。曾任軍中基層干部,官至九十四軍參謀長、貴州省保安司令部參謀長兼副司令等職。國民黨兵敗大陸后一度滯留香港,1952年遷臺,擔任蔡氏集團顧問,并被選為貴州同鄉會理事長。1993年首次回大陸探親,1998年回鄉落戶,2001年病逝。
我所知道的南京保衛戰
文/張法乾
民國二十六年七七事變爆發,接著是八一三上海事變,南京也遭到第一次空襲,情況甚為緊張。九月間召開最高軍事會議,由蔣委員長主持,會議主題為:“首都是否要保衛或放棄”。
據悉當時參加的都是高級將領,無人敢發言,沉默許久,唐生智突然開腔,認為首都為國府及國父陵墓所在地,國際關注,不能隨便放棄。
委員長不方便予以駁斥,垂詢眾人又無回響,最后委員長說:“既然孟瀟有這個意見,那我們就守南京。只是由哪一位來負責呢?”當然也無人回應。
唐生智乃自告奮勇,委員長欣然同意,并說:“需要什么部隊?由你點好了。”唐于是點了第三十六師宋希濂、第八十八師孫元良、教導總隊桂永清、憲兵第二團羅友勝、憲兵教導團李楚藩,以及憲兵特務營張法乾。
名單宣布后,憲兵同仁向我打趣說:“恭喜!你中獎了!”憲兵司令部奉命遷移后方,照規定特務營直屬司令部應隨之遷移,卻被點上參加保衛南京。
我與唐生智素昧平生,不知為何選我,可能與其參謀長陳用潛為我同學有關,或許唐也希望留下一個特種部隊。不過后來因緣際會,唐生智正巧被我的副官救離南京。
當時日軍逼近南京,正合圍前進,而三十六師、八十八師正由漢口整補后向南京開發中,本營先在雨花臺一帶擔任防務,后轉到國府大樓駐防。到十一月底十二月初,防空設備早已撤走了,已經沒有警報系統,日機天天轟炸,情況漸趨緊張,騎兵隊及裝甲車隊都無法活動。
約十一月底,南京市長馬超俊及秘書長王漱芳突然來國民政府看我,他們奉命赴漢口,國府及各院部留守主任由我代理。
我嚇了一跳,認為責任重大,正感惶恐,他即用國府主席信箋親筆寫下:“國民政府暨各院部留守主任著由憲兵特務營長張法乾全權代理。南京市長兼留守主任馬超俊、秘書長王漱芳”。此一文件頗富歷史意義,可惜后來遺落在昆明誼安大廈。
后來王漱芳還給我一張難民證,以備城陷后不時之需。在南京保衛戰之前,經外交使節團同日方協調,于金陵大學附近設一難民區,以備各國僑民及一般百姓在日軍入城后有所避難之處。那時我早將家眷由上海送回家鄉貴州,也謝了他的好意。
當國民政府決定西遷后,各機關學校、民眾紛紛蜂擁西撤,秩序十分混亂,此時有幾件重要事項值得補記:
(一)發表南京市長馬超俊為國民政府暨各院部留守主任;
(二)憲兵司令谷正倫病重準赴漢口療養,司令部各單位撤往長沙;
(三)留守南京憲兵部隊由參謀長蕭山令以代司令名義指揮;
(四)前行政院秘書黃浚等漢奸七十二人由憲兵特務營在雨花臺執行槍決;(五)所有政治犯一律釋放。
其中值得追憶者有一共產黨員名陳文光,系我小同鄉,朝陽大學學生,系共產黨員。當其拘留期間,其父央谷正倫尊翁函請開釋,谷曾叫我規勸陳,如其能寫一自白書,當即釋放。
哪知陳堅不接受,可見其信仰之堅,然而終于在釋放政治犯時獲得釋放。大陸“淪陷”后,陳改名陳曾固,曾任貴州省副省長,已亡故。
日軍入城前數日,代理憲兵司令蕭山令忽然來電話找我,命我將騎兵及裝甲車帶過江到漢口歸建,并囑留在南京的部屬,由副營長陳雨森(湖南人)率領。于是我帶著騎兵隊與裝甲車出城。
因情況緊急,挹江門等已疊好沙包,車子無法出城,只有馬匹勉強可以擠出。結果裝甲車隊留下,騎兵隊出來了。到了下關,無船過江,我派兵找到鐵路局留守處主任陳樹曦,設法找到兩個駁船,始渡江到浦口。陳樹曦來臺后曾在交通部鐵路局服務。我帶著騎兵隊,由浦口經安徽、河南轉抵漢口。
若非騎兵隊的關系,我也不會僥幸出城。事后在湖南得知日寇在南京大屠殺的慘況。憲兵方面第二團團長羅友勝及我的副營長陳雨森均遇難,代司令蕭山令則以木板渡江,因副官攜帶銀元過重,遂連同衛兵沉入江中。憲兵損失了兩個團及一個營。
馮國祥是我特務營第四隊的憲兵,南京陷落后兩個月到長沙,見了我,談到日軍屠城時的情況。馮當時躲到難民區,日軍派部隊前往搜索,將許多年輕人集中在新街口,利用漢奸向大眾宣布在中國政府當過軍人者站在一邊,皇軍將維持其原有階級;若不站出來,一經查出,必定槍斃。
約有二三百人站出,大多不敢出來。站出者被載到日本憲兵司令部,受到茶點招待,日人說了好聽的話,希望大家效忠皇軍,并要諸人轉告其他尚未出面者。禮遇之后再將他們送回難民區。
這群人返回之后,大肆宣傳,果然次日重新邀集時,一下子出來了一二千人,用卡車載送到南京江東門監獄,外頭有一大廣場,以鐵絲網將這些人圍起來,用木材洋油,將他們全部燒死。馮國祥拼命躲在邊上,日本兵用刺刀跺了他兩刀,馮偽裝已死,騙過日本兵。
眼看幾千人就此燒焦,狀甚凄慘。挨至夜里,馮爬出,跑到附近一位老太太家,敷了草藥,養了很久,才復原回到長沙。
民國三十一年我在重慶進陸軍大學,在街上遇到一位上校軍官向我敬禮,我一下子愣住,再細看,才知是以前的副官王正才,他原來的階級是中尉,如今卻已是上校了。他邀我到大三元吃飯,談到民國二十六年底南京陷落的往事。
王正才說到,當時情況十分混亂,日軍先攻破光華門、通濟門,孫元良的部隊向挹江門撤退,結果和守軍宋希濂的部隊因分不清敵我,自己人打了起來。
王副官走過海軍總部門口,看到崗亭里面有一人穿著棉大衣,長得極像唐長官(生智),王副官跑了過去,說明是特務營副官,然后照拂唐生智逃出南京,護送唐到了漢口。
事后唐任軍事參議院院長,就升王正才為上校參議,并給二十萬大洋和一棟房屋,以酬其救命之恩。
南京保衛戰之白白犧牲許多精銳部隊,全由于唐生智之個人求表現。他曾誓言與首都共存亡,結果是棄城而逃。
在淞滬棄守后,以當局作戰指導,決以空間換取時間,長期抗戰,爭取最后勝利。以敵我戰力比較,當時態勢,南京實無堅守之理,但迫于唐生智之大言不慚,才有此失策,不僅白白犧牲眾多精銳,還使數十萬百姓慘遭屠殺,對長期抗戰戰力之損失,更不待言。
我曾經寫過《憲兵與首都保衛戰》一文,可作為本節之參考。(按:已收為附錄一。)
注:選摘自《張法乾先生訪問記錄》,九州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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