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梁山一百單八將做好人,那顯然是苛求,因為他們的“初始身份”注定了行事風格——洪太尉誤走妖魔放走的就是一百零八個“魔君”。
魔君降世,必然荼毒生靈,于是才有了天傷星武松、天殺星李逵那樣的“刀斧手”,他們或者快意恩仇,或者以殺人為樂,下手從來不留活口。
盡管絕大多數人都認為武松是一條好漢,但是按照歷朝歷代的律條,武松都是要判處斬立決的,至于黑旋風李逵,凌遲三千六百刀都不過分。
連“英雄好漢”武松都犯了死罪,其他的就更不用說了,要說例外,也就是花和尚魯智深等少數幾人而已——他們上落草為寇前并無大罪,當了山大王后也沒有濫殺無辜,本著首惡必辦脅從不問或從輕的原則,哪朝的法條也判不了魯智深死刑。
熟讀《宋刑統》和《大明律》的讀者諸君當然知道,魯智深拳打鎮關西不但是正當防衛,而且是執行公務——鄭屠霸占并敲詐金家父女,提轄魯達有權利抓他,鄭屠持刀行兇,被當場打死也是罪有應得。
魯智深在野豬林制止了董超薛霸謀殺林沖,也是有功無罪,太尉高俅的“報復”,也只是對大相國寺施壓,將魯智深“開除”,并沒有發海捕文書通緝,只是讓家丁對魯智深半真半假地“捉拿”,估計是把魯智深嚇跑就算了事。
魯智深不曾殺害過一個無辜百姓,打殺二龍山寶珠寺金眼虎鄧龍,那也是為民除害,所以朝廷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鎮三山”黃信也奈何他不得。
魯智深要是打完鄭屠就跑回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軍營,渭州府尹肯定會寫一個比較委婉的“案情匯報”,種師道看完一笑了之,再挑一個差不多的提轄去渭州輔佐、保護小種經略相公就是了。
遍翻水滸原著,我們都找不到魯智深應該判刑的“罪行”,就更別說死罪了。
魯智深是梁山僅有幾位的大俠之一,但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并不能說大俠都沒犯過死罪,比如算得上真好漢的九紋龍史進、拼命三郎石秀,其實也都犯過死罪:史進跟少華山三強盜結交,還殺了不少官兵;石秀殺了潘巧云口中的“老誠和尚”、海阇黎裴如海和把風的頭陀,又在祝家莊“搠翻了六七人”。
史進和石秀尚且如此,其他如宋江吳用就更不用說了,一百單八將處斬一百個,可能一個冤枉的都沒有。
至少一百條“好漢”罪無可赦,并不代表梁山一百單八將都是可殺不可留,起碼在地煞副將中,就有鐵面孔目裴宣、圣手書生蕭讓、玉臂匠金大堅、神醫安道全、紫髯伯皇甫端這五位“文職人員”或“專業技術人員”雖然屈身從賊,但都罪不至死,朝廷也不是完全糊涂,都給了他們比較好的結局——梁山軍征方臘損兵折將,去兩個也未必能回來一個,所以就沒讓其中的四個隨軍前往。
裴宣在落草為寇前十個“文職人員”,而且頗有正義感:“原是本府六案孔目出身,極好刀筆。為人忠直聰明,分毫不肯茍且,本處人都稱他鐵面孔目。亦會拈槍使棒,舞劍輪刀,智勇足備。為因朝廷除將一員貪濫知府到來,把他尋事刺配沙門島。”
裴宣雖然被飲馬川群盜尊為首領,但卻沒見他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而另外四個“專業技術人員”,可能有的會些武功,但卻都不會,也不曾持刀行兇。
圣手書生蕭讓和玉臂匠金大堅最大的“罪名”也就是偽造太師蔡京的書信和印章,平時可能也會造一些假貨售賣,但那在文玩圈子里根本就不算啥事兒,連“事主”蔡京都不在乎,甚至還請蕭讓道太師府做了“西席先生”——大家可不要小看了這個“西席”,那不是教書的位置,而是在太師府公開場合,蕭讓也可以“東面”而坐,而且面前“設幾”,也就是有桌子的,基本相當于包拯身邊的公孫先生。
古人重視教育,講究師道尊嚴,“家庭教師”在大宅門的地位高得驚人,比如雍親王胤禛府上的鄔思道,說話可比年羹堯還好使。
金大堅和皇甫端都成了御用雕刻匠和御馬監獸醫,這兩人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是憑手藝吃飯,就是金國打進汴梁,他們的日子也不會太難過——在所有的俘虜中,匠人的待遇是最好的。
金大堅和蕭讓不會殺人,也沒殺過人,這一點朝廷十分清楚,所以就沒有讓他們在“以盜治盜”的方略中消耗掉,至于神醫安道全,他簡直比竇娥還冤。
為了救治心中有鬼疽發于背的宋江,浪里白條張順殺人嫁禍,將安道全逼上梁山,安道全并沒有因此將宋江“治死”,說明他確實有醫者仁心,僅憑這一點,他就很值得尊敬——在醫生眼里,沒有好人壞人只有病人,治病救人是的他天職。
“安道全欽取回京,就于太醫院做了金紫醫官,皇甫端原受御馬監大使,金大堅已在內府御寶監為官,蕭讓在蔡太師府中受職,作門館先生。”這四個專業技術人員的結局可以說都非常好,甚至可能好過在海外為王的混江龍李俊——李俊畢竟是背井離鄉,而且他那個小國家也不太好區分男女。
一技在身,勝過千金在手。神醫安道全、玉臂匠金大堅、圣手書生蕭讓、紫髯伯皇甫端雖然都當過梁山盜目,但朝廷并沒有對他們有任何歧視,這是因為他們在山并沒有做太多壞事,殺人放火的事情也做不來。
反觀“武功超群”的梁山馬軍五虎將、八驃騎和步軍十頭領,四次戰役打下來,三十六天罡只回來十二個,這就叫“淹死會水的,打死犟嘴的”,而靠手藝吃飯的人,基本在任何朝代、任何環境,都能找到飯轍。
真正有本事的人,到哪都受歡迎,即使昏君趙佶、奸臣如蔡京,對安道全和蕭讓的本事也十分認可,而宋江吳用盧俊義之流,即使機關算盡委曲求全,也難以獲得諒解,給他們紅袍烏紗,那也只是懷柔的權宜之計,要想壽終正寢,是完全不可能的。
常樅(老子的老師)張其口而示老子曰:“吾舌存乎?”老子曰:“然。”“吾齒存乎?”老子曰:“已矣(沒有了)”常樅曰:“子知之乎?”老子曰:“夫舌之存乎,豈非以其柔耶?齒之亡乎,豈非以其剛耶?”
劉向《說苑·敬慎》中的這段對話是很有教育意義的,那么多梁山好漢都十分“剛強”,一言不合就大開殺戒,結果最后基本都死于非命,而魯智深和裴宣看透世情,最后都遠離了黑暗官場,這未嘗不是一種能屈能伸,那四個專業技術人員,則是到什么山唱什么歌,但專業技能一直都沒有丟。
魯智深等六人的結局都很不錯,比較之下,宋江李逵吳用等人的下場就有些大快人心了。李逵等人死有余辜,最后也沒能逃脫懲罰,這就給讀者諸君留下了比較深刻的問題:在您看來,除了這六位好漢,還有哪些梁山好漢沒有大罪,也不該被判處死刑?武松楊雄石秀史進燕青等人的所作所為,在唐宋明清,應該受到怎樣的刑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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