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爺離世的當天晚上，父親便從幾千公里外的河北坐飛機回來。我說：爸，你大老遠的從那么遠的地方回來，太麻煩了，又花錢又費時間的，你沒必要回來的。父親擺擺手：你四爺爺在世時，沒有少幫我們家的忙，現在他走了，我回來送他最后一程，花的那點錢和時間算什么，人要懂得感恩，不然枉活一世。

四爺離世當晚，父親千里奔回，我說不值，父親：我還要給他守靈！

第二天一早，父親就從城里回了老家，大叔前年就走了，父親回去后是他守在四爺爺的靈前，宛然父親就是四爺爺的兒子。

四爺爺是爺爺那一輩唯一的一個手藝人，他自學的醫，那個時候沒有取得醫生資格證，是一個赤腳醫生。在老家附近的兩個村子，還是有一定的名氣的，平時有點小感冒或者小病，大家都會來找他。

我小時候，感冒了就會自己去四爺爺家，讓他幫我看病拿藥。四爺爺那時候的老房子是在一個小山上，泥巴墻，兩層木頭屋。壩子邊上有一顆很大的梔子花樹，在下面是一片李子林，一到李子成熟的季節，樹上便掛滿了黃彤彤的李子。

那個時候，我們家里的都是一般李子樹，只有四爺爺家的是良種李子，很好吃。不過，那個時候四奶奶還在世，四奶奶在我們老家是出了名的兇，誰也占不了她的便宜，她是誰都敢罵。

四爺爺偷偷背著四奶奶去摘些李子給我們，說：趕緊拿回家去吃，不要讓你四奶奶看見。我便趕緊把李子藏在衣兜里，偷偷摸摸地跑回家，回家后，拿出來和爺爺奶奶一起分享。那種李子的味道真的很特別，外邊的皮是很酸的，但是里面的果肉很軟糯，也很甜。

不像我們家的李子，即使紅了，吃起來也是酸酸的。

小時候的我有支氣管炎，一旦感冒了，就一直咳個不停，感覺肺都要咳出來了。這個時候，奶奶就會帶著我去四爺爺家拿藥打針，四爺爺每次都收的成本價。四奶奶就不干了，她在旁邊說四爺爺：照你這么干，我們家遲早要被你敗光，哪有你這樣做生意的。

四爺爺說：大家都是一家人，自家人還要賺自家人的錢嗎？四奶奶說：親兄弟還要明算賬呢，怎么就不能收錢了。

后來，當我生病時，奶奶就很少帶我去四爺爺家了，奶奶寧愿去更遠的地方看病，花更多的錢也不愿意帶我去四爺爺那里看病。

和四奶奶比起來，四爺爺是一個很和藹的人，平時看見我，都是笑瞇瞇地跟我打招呼，還偶爾從兜里摸出糖果給我。但是四奶奶在場的時候，他就不會這樣做，就只是簡單地跟我打一個招呼而已。

四奶奶在的時候，村里的人都說四爺爺是“耙耳朵”，非常地害怕媳婦，媳婦說一他絕不會說二。四奶奶是一個非常強勢的人，經常都聽見她在家里大吼大吵。

四奶奶一輩子都沒有干過活，哪怕是地里的莊稼她也沒有種過。全是靠著四爺爺種地和給別人看病。四奶奶在世的時候很喜歡打麻將，基本上天天都跟村里的其他幾個約著打麻將。

說來也奇怪，即使四奶奶這樣對他，他也從來沒有對四奶奶說過重話，平時都是微笑著和四奶奶說。不過也是，不然四爺爺“耙耳朵”的稱號就不會傳遍整個村子了。

我爺爺是家里的老大，那個時候是爺爺把下面的幾個兄弟帶大的，讓他們有書讀。爺爺他們幾兄弟中，我爺爺是大字不識一個，從來沒有上過學。而下面的幾個兄弟都是上過學的。

所以，四爺爺非常尊重我爺爺，他經常都說：要不是有大哥，我們下面幾弟兄哪里來錢讀書。

每當我們家里有事情，四爺爺都會早早地到我們家。四爺爺會做飯，他就會自覺地去廚房里面幫著我奶奶一起準備吃的，奶奶燒火，四爺爺就負責炒菜。

爺爺不會做飯，就在外邊擺擺桌子。

吃飯的時候，四爺爺就會陪著爺爺一起喝酒，幫忙陪陪其他的客人。吃完飯，四爺爺幫忙收拾桌子，還會一起幫忙洗碗。

那個時候，每當家里有事，爺爺都會叫上四爺爺，一起幫忙。四爺爺也是從來沒有推辭過，有時候四奶奶就會很不高興，說自己家里的事情都忙不完，就知道天天往大哥家里跑。

農忙的時候，四爺爺家里的田土少一些，他把家里的農事干完了，也會下來幫著爺爺干，挑糞，下地干活。

特別是打谷子和包谷的時候，有時候突然就下起了陣雨。四爺爺就會趕緊跑下來，幫忙一起把谷子挑進屋里，等到收完了，一身衣服都濕透了。

四爺爺比爺爺小十歲左右。爺爺八十多歲時，還是閑不住，讓他休息了不用下地干活了。可是爺爺就是不聽，他說他閑不住，就是想要干點活。

爺爺八十多歲，基本不能挑或者抬了，可是種了莊稼又不能不收呀，四爺爺看不過去，每次需要挑或者抬的時候，都是四爺爺下來挑的。四爺爺家可以看到我家門口，每當四爺爺在自家院子里看著爺爺在挑東西時，就連忙下來了。

那幾年，家里的莊稼其實完全就是四爺爺幫忙做的，父親每年過年的時候，都會單獨請四爺爺下來一起吃飯，我家吃魚、吃雞，都會叫上四爺爺。

飯桌上，父親就拉著四爺爺的手說：四叔，這幾年真的是辛苦你了，經常是你幫著，要是沒有你，真的不知道我爸該怎么辦。

四爺爺說：大家都是一家人，況且要不是大哥，我們家也不會生活得這么輕松。現在他老了，我就出點力，幫幫忙，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2023年，爺爺去世后，四爺爺一直都守在爺爺跟前，他說：大哥走了，我這輩子就沒有大哥了。說著說著，聲音就沙啞了。

爺爺剛走的那一年，奶奶一個人在家，四爺爺也是每天都會下來看看奶奶，陪著奶奶說說話。父親有時候在監控里沒有看見奶奶，就會給四爺爺打電話，讓他下來幫忙看看奶奶在干嘛。

爺爺走后，奶奶的記性就不好了，經常忘記事情。前腳剛把飯煮在鍋里，后腳就忘記了，把鍋都燒壞了幾個。后面，每當飯點，四爺爺都會下來看看奶奶，提醒她記得鍋里煮著飯。

爺爺走后那年冬，四爺爺老是咳嗽，就去醫院檢查，肺癌晚期。

他沒有選擇去治療，選擇了順其自然。2024年夏天，我回老家，看見了四爺爺坐在自己的壩子里。我走了進去，四爺爺那個時候已經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了。

這時他已經吃不下東西了，吃一點東西就會吐，而且經常是疼痛不已，每天只能喝點葡萄糖維持。

看到我來了，四爺爺指著旁邊的凳子，說：源，你坐，你看四爺爺都瘦成這樣了，過不了多久可能就離開這個世界了，或許你下次回來就看不到四爺爺了。

聽到四爺爺這樣說，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跟四爺爺說：四爺爺，你不要多想，保持一個好的心情，說不定病就自己好了呢。

臨走時，我給我四爺爺1000塊錢，讓他買點可以吃的。

又過了幾個月，那是一個周末，聽母親說，四爺爺去世了。

四爺爺離世的當天晚上，父親便從幾千公里外的河北坐飛機回來。我說：爸，你大老遠的從那么遠的地方回來，太麻煩了，又花錢又費時間的，你沒必要回來的。父親擺擺手：你四爺爺在世時，沒有少幫我們家的忙，現在他走了，我回來送他最后一程，花的那點錢和時間算什么，人要懂得感恩，不然枉活一世。

第二天一早，父親就從城里回了老家，大叔前年就走了，父親回去后是他守在四爺爺的靈前，宛然父親就是四爺爺的兒子。

把四爺爺送上山的第二天，父親就又去了工地。

都說遠親不如近鄰，那幾年要不是有四爺爺的幫忙，我們一家人也不會那么輕松，需要父母專門一個人在家里看著爺爺和奶奶，現在四爺爺也走了，我也不愿意再回老家，每次回去，老家是一個人都沒有，到處都充滿著冷清，沒有了人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