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

作者 | 陳耀輝

光陰荏苒，時空回溯。距今大約一千二百年前后的南宋越州，水田漠漠，夏木陰陰，煙雨蒙蒙。

清溪綠樹掩映著的農家，男女老幼，似乎同時聽到了一個命令，在芒種這一天，紛紛地走出瓦舍，遍布碧野，冒著珍貴而及時的霏霏細雨，回味著新麥蒸饃的甜香，在那滿心滿眼的喜悅里，在接天連海的水田中，急急忙忙地插下秧苗，在如詩如畫的江南山水間，播撒著新一輪的希望和夢想。

此時的風雨是涼爽的，此時的花木是繁盛的，此時的鳥鳴是悅耳的。天時地利從來都是難得的，正因如此，才是讓人感恩天地的好年景。

愛著這一切的詩人陸游，覺得喝一杯酒慶祝一下是可以的。

這是陸游在他的《時雨》詩中描繪的美好情景。芒種時節的雨，也是很有講究的。前后數日之間，要有大晴，好讓成熟的麥子便利收割晾曬。要有透雨，好讓急需種下的稻子有最佳的墑情滋養。

天地人一起忙，是為芒種。急急如律令，是為節令。

大概在每年的6月6日前后，太陽到達黃經75度，對北半球來說，逐漸進入了農忙季節。這時，農歷的第九個節氣——芒種，在夏日熏風中如約而至了。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五月節，謂有芒之種谷可稼種也。”在農耕時代，習慣把端午節稱作五月節，端午節和芒種節氣相臨很近，幾乎接踵而至。這個時候，大麥、小麥這類有“芒”的作物已經成熟，要抓緊搶收。黍、稷等作物也是忙于播種的時節。芒與忙諧音，在北方農民的意識里，“芒種”也就是“忙種”。在這個節氣“麥至是而始可收，稻過是而不可種”，你說忙不忙？

所以，在江南自古就有“栽秧割麥兩頭忙”的說法，而在華北則是“收麥種豆不讓晌”。東北的農事雖然和這個節氣沒有完全對得上，但也是田間管理的緊要時候，如果趕上春季墑情不好，大地里禾苗沒出全就需要抓緊補苗，以保收成。芒種這個節氣，各地都結合生產實際總結出了一些諺語。比如，“芒種不種，再種無用”“芒種芒種，樣樣都種”“過了芒種，不可強種”“芒種前，忙種田，芒種后，忙種豆”等等。

小時候常聽大人們講“針尖對麥芒”，約略覺得是旗鼓相當、不相上下的意思。后來上了學讀了書才知道，所說的“麥芒”，就是鋒芒、光芒的“芒”。蘇軾在他的詩中說到，“野火燒枯草，東風動綠芒”。纖纖細細的“芒”，一旦成叢成簇，尤其在野火給布置整齊的背景上，遠觀近看，那種柔情，就會把人的肺腑填滿吧。

跟其它節氣一樣，芒種也有“三候”：一候螳螂生，二候?始鳴，三候反舌無聲。這個時候，螳螂開始破卵而出，伯勞鳥也在枝頭鳴唱，那些可以學習其它鳥鳴的反舌鳥則停止了鳴叫。

螳螂在我們這里俗稱刀螂，跟青草一個顏色，大概因為它舉起的前臂像兩把刀鋸才得此名吧。漢語中有螳臂當車這個成語，盡管和蚍蜉撼樹一樣被人們嘲笑為不自量力，但是至少也可視為勇氣可嘉、無所畏懼吧。

能夠在芒種“三候”中，超越其它昆蟲脫穎而出，想必螳螂有它的獨到之處。“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是曝光率比較高的成語，螳螂拳則是人們以螳螂為師而創的頗具進攻性的獨特拳法。至于它在捕殺害蟲方面的特性更是受到廣大農民的喜歡。

伯勞鳥是一種生性比較兇猛的鳥類，生著帶鉤的尖嘴，比一般的候鳥體形略大一些。關于伯勞，歷史上還有一個比較悲情的故事。傳說西周時期，有一位大臣名叫尹吉甫，他誤聽繼室讒言，把前妻所生的長子伯奇殺死。伯奇的弟弟伯封作詩《黍離》哀悼兄長，尹吉甫聽后深為打動，也為自己的草率懊悔不已。有一天，尹吉甫看見一只鳥兒在樹上對著他不停地鳴叫，其聲甚哀，不禁為之心動，揣測是不是兒子的魂魄所化。他對著鳥兒說道：“伯奇勞乎？是吾子，棲吾輿；非吾子，飛勿居”。結果話音未落，那只鳥兒就徑直飛到了尹吉甫的馬車上。成語中的勞燕分飛，就是指伯勞和燕子飛往不同的方向，多指愛人分道揚鑣，各奔東西。螳螂和伯勞能入芒種“三候”，可謂各有其理，而反舌鳥能進入古人觀察物候的視野，則多少有些讓人費解。反舌鳥是人們喜歡飼養的歌鳥，會學別的鳥兒歌唱。孔穎達《禮記·月令》疏“反舌鳥，春始鳴，至五月稍止，其聲數轉，故而反舌”。這里說的五月也就是芒種時節，反舌鳥的叫聲稍止，但究竟是什么原因并未有明確交代。

注：圖為伯勞鳥

過了芒種，氣溫普遍升高，雨水也漸漸多了，濕度也就越來越大，江南地區進入濕熱的梅雨天氣。芒種時節有很多民間習俗。比如南方的“送花神”，因為此時各種鮮花漸次凋落，落紅滿地，令人感傷，人們滿懷虔誠地把花神送歸，以期來年春天再到人間。

很多地方還有“吃苦軟酸”的習慣，吃苦瓜、蓮子等清熱解暑，吃烏梅、山楂等祛暑補氣。此外，南方還有煮青梅的習俗，《三國演義》里就有“青梅煮酒論英雄”的典故。宋代趙師秀的《約客》詩是我非常喜歡的，“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無際的煙雨，樂心的閑適，這是古人召之即來的境。

臺灣作家林清玄說：“芒種，是多么美的名字，稻子的背負是芒種，麥穗的承擔是芒種，高粱的波浪是芒種，天人菊在野風中盛放是芒種。”

陶淵明說：“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芒種，還蘊含了中華文明中“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人文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