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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是許多人生命中第一個被賦予“轉折點”意義的時刻。但當我們回望時，真正塑造我們的，或許不是考場上的幾小時，而是那些與考試無關的日常——《縣中的孩子》作者林小英在知乎有關高考問題的下方，以個人經歷展開了一場關于教育、生命與選擇的沉思。

1995年，她的高考與奶奶的病榻重疊；三十年后，她寫下：“日子就是這么過的，照常，如常。無論怎樣，都能過完，也能過出來。”當社會將高考塑造成唯一的“人生高光”，她卻提醒我們：教育不該是一場透支生命的短跑，而應是讓人學會在漫長歲月里，如何與生活相處。

在這篇問答里，沒有勵志的“逆襲敘事”，只有對“成績至上”邏輯的冷靜審視，以及對“小鎮做題家”之外的另一種可能的探討——如何在不確定的世界里，給自己留一條退路，也留一點從容。

今天，高考對未來的人生選擇還有多大影響？

林小英 文

本文來自知乎App 「吾輩問答」系列專題之高考特別策劃

大家好，我是林小英，《縣中的孩子》作者。很開心作為知乎吾輩問答“高考特別策劃”的領答人來和大家分享交流。

高考是一座橋，一頭是曾經走過的幼年、童年和少年，一頭是即將要面對的青年和成年。高考的意義早就不只是對高中成績檢驗了，而是一個階段的結束，一個階段的開始。對于考生、家有考生的家長、教高三的老師們來說，高考毫無疑問是人生至關重要的一個節點；對于進入職場的人們以及像我這樣在橋的那一頭等待的大學老師來說，往往會感嘆人生這樣的節點在后面是一個接一個。

《縣中的孩子》實拍圖

所以，何必耗盡我所有呢？

可是，現在成績幾乎成為衡量一切的標準，未成年人被單一維度裹挾，成年人也困于職場KPI。這種“成績至上”的機制不僅導致學生抑郁、自我否定，更讓教育淪為“投資前18年，透支后半生”的短視行為——如果我們還打算活得長長久久的話。就像買股票，最成功的買入是低開高走，最失敗的操盤是高開低走。過早耗盡孩子們的熱情與生命力，就只是為了人生第一個高光時刻，然后就再也沒力氣了，此后便是下坡路，那以后咋辦？

林小英在《十三邀》節目中的輸出

我的高考是在1995年，整整30年了。現在回頭想，考場上怎么過來的，記得不太清楚了，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一年奶奶生病，臥床不起已經很久了，所以高考這件事在整個家庭里算不得一件頭等大事，一切都按照生活流的方式在行進，家有考生完全不可能成為截斷這個流動的閘門，也沒人會因此而讓河流改道。日子照常過而已。雖然我是寄宿生，但回家還是要無差別地投入到各種家務事之中去，包括給奶奶洗漱、做飯和喂飯。現在想來，好像奶奶的照護任務也沒有成為家里的頭等大事。個體的生活就是這樣，雖然是微小敘事，但也無可阻擋地浩浩蕩蕩往前走，就像歷史大勢。何謂重大事件、何謂重大意義，都是事后的定性，考生和病人，誰更重要？都重要，又都不重要，反正，這就是我們要面對的日子，過吧，往前走吧。

紀錄片《高考》劇照

高考照常進行，結束后，日子照常進行。在拿到錄取通知書，做去北京上學的準備的過程中，奶奶過世了。我記得那天我和姐姐兩個人在家，喂她吃了最后一頓飯。傍晚去世的時候，家里開始無比忙亂，要開始辦喪事，天氣又極為炎熱。等到隆重操辦到第三天晚上，我才想起，明天就要出發去讀大學了，可到底要辦什么行李、收拾什么衣物，都不知道。快讀祭文時，我在臥室里翻箱倒柜地收拾行李 ——其實那時根本沒“行李”的概念，主要是如何在炎熱的秋老虎天氣里把冬季的衣服翻出來，一個南方的農村人對于要去北方的城市讀大學，毫無概念，收拾幾件衣服裝進包里，就是所有的行頭了。第二天，我跟隨隊伍把奶奶送上山，棺木停留在松軟的土堆上，還沒徹底放進挖好的墓坑里，我自己急匆匆下山，背上一個包，趕車去讀大學去了。

其實，日子就是這么過的，照常，如常。無論怎樣，都能過完，也能過出來。高考只是嵌入其中，成為了人生中的一個節點，而已。意義是建構出來的，但當不可承受之時，咱們就解構吧。

高考結束，接下來就是出分、填志愿。好不容易做完高考題，填志愿的大型選擇題又如約而至。在今天這個時代，選擇是一個難題，得先看到一個大局，然后才能給一個小個體定位。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有好多東西是別無選擇的，原生家庭、兄弟姐妹、遠親近鄰、家鄉地域等等，慢慢長大，選擇題一道又一道地擺在我們面前，這時候就是考驗做題能力的時候了。很多人都把縣域教育的勝出者叫做小鎮做題家，但在諸多的人生岔路口面前，誰還能不做題呢？做題能力也可以幻化選擇能力，而選擇能力的另一面其實就是試錯能力，我們不能保證每一次都選對。選錯可能才是最日常，所以預先給自己定一個可以承受的容錯空間，無論什么時候都放自己一條生路。

有一年，我跟隨北大法學院的孫東東教授一起去招生，他會對每一個來咨詢的剛參加完高考的學生送三條錦囊妙計，一是真的給爸媽做頓飯吃，不是表演性質的，以此感恩；再是跟伙伴一起出去玩一趟，搞好關系；最后一條就是，把老師們平時課上建議閱讀的經典書籍，真的好好讀一遍，打開視野，提升品味。我對這三條錦囊妙計的理解是，為了人生開闊，為了提升選擇能力，為了減少試錯成本，不論能不能考上大學，都要跟家人、朋友一起把日子過好，自己一個人把書讀好。能群居，也能獨處，就是這么回事。

未來的路怎么走？其實，多讀幾本經典，可能也成不了傳統意義上的讀書人。孔子曾說，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學習是自己的事兒，最高境界是欣然自得。自從學習的內容被典籍化以后，學習就變成了讀書，學習者就變成了讀書人。后來，有了科舉考試，讀書人就變成了舉人。科舉廢止以后，現代學校開始廣泛設立，讀書就變成了上學。現在，上學了以后，又不見得是讀書人了。所以，讀書這件事，已經不是一種職業類型，也不單是一種教育效果，而是一種生活方式，一種存在方式。我借來錦囊妙計給即將高考的孩子們，是希望讀書多多少少能讓他們自我解圍、自我解惑，也有可能自我解放。

當然，這里對“讀書”的理解，也可以解構，在“人生的考場”上，就看你自己如何理解“讀”，讀的什么“書”。多讀點兒，總不會錯。然后，多走點兒路，也不會錯。

縣中的孩子：

中國縣域教育生態

林小英 著

教育不該是適者生存的模式，

經濟越落后的地方教育越應該給人以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