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經授權轉載自秦朔朋友圈

作者｜劉捷

猶記兩年前，貴州黔東南的村超一夜爆火。簡易的球場，純業余的球隊，一點不影響榕江持續了幾十年的足球熱情。直到2023年榕江三寶侗寨和美鄉村足球超級聯賽打響，竟創下了單場超過6萬人的上座紀錄，全網瀏覽超480億次，成為現象級的事件。

之后，香港全明星隊與貴州榕江村聯隊在香港大球場舉行了一場大灣區足球友誼賽，而超級足球星期六的概念也吸引了全國的游客和球迷，旅游人群井噴式增長，帶動了當地的美食、民族文化和其他經濟的發展。

可以說村超以一己之力打響了黔東南在全國乃至世界的影響力。當時有個朋友正在做貴州的文旅項目，邀請我去觀摩，我記得我就提了一個要求：能看一場村超，我就去。

沒想到，如今咱們家門口的江蘇省又搞出了一個蘇超，再次爆火。我只以為這下看球的路程近多了，卻不想聽朋友說按照眼下這個火爆程度，搞不好也是一票難求啊。誰能想到一場場由職業球員混雜著個體戶、大學生和高中生的足球賽，能引來數萬的球迷，引發了甚至超過了職業聯賽的熱度？

蘇超是由官方省體育局和各地方政府主辦的，但它的出圈，卻幾乎完全依靠的是人民群眾的智慧和創意。

常州與揚州的比賽前打出了“友誼第一，比賽第十四”的標語，而泰州與南通的大比分后就有人戲謔地改成了“比賽第一，友誼第十四”，官方還認證了這個玩梗，讓大家看到了這場聯賽背后除了主辦方江蘇省體育局和各地方政府外，似乎閃現著那些密切對接網絡的文旅人的身影。

而常州在與揚州比賽的前兩天，邀約持揚州身份證的游客在端午小長假期間可以免費游覽常州所有景區，這就是體育搭臺、文旅乃至全方位經濟唱戲的最好印證。

廣大網友以極大的熱情參與到了這場“玩梗大聚會”中。常州隊連續失利后，被人調侃：“從常州到吊州、到巾州、到丨州，留給常州隊的筆畫不多了”，寫到這里我才第一次知道“丨”竟然真有這個字，它的發音念“gǔn”。

南京和無錫的比賽，變成了鹽水鴨和水蜜桃之爭，“輸了水蜜桃加鹽，贏了鹽水鴨加糖”。而南通和南京的比賽變成了“誰才是真南哥”的較量，金鷹廣場的大屏幕跳出“不管輸贏，小馬只認一個南哥”的巨幅字幕。

許多網民在微博上興奮不已，他們說以前調侃個啥是不被允許的，現在官方默許甚至鼓勵的態度才是流量的開閘，只要不出格不違規，有啥腦洞、有多少抖機靈的才華都使出來吧。

｜賽前海報

于是蘇超成了一場全民的盛宴。

回顧從村超到蘇超的這兩年，我的感覺這是一段群眾在尋找單純快樂的路程。那時是在僵固之后的憋屈情緒在尋找出口，只有當人們面對過真正的恐懼和無力之后，對快樂才會有更切實的體會。

在以往的人生里，我們都太注意結果，都死死盯著遠處的未來，似乎那里才有我們追求的一切，卻不知在當下所忽視和丟在一邊的，才是最值得珍視的情感與快樂。

當下的，才最單純，最熱切。

我們都曾有許多單純的熱愛，小女生喜歡的跳皮筋兒，喜歡足球籃球的男生可能多一點，還有羽毛球、乒乓球……我們喜歡小球的時候，并不因為它們一直在拿世界冠軍，我們也不因為足球戰績沒有起色，就放棄對它的熱愛。

而當我們把所有簡單純粹的東西，都和結果去掛起鉤來，并且賦予了它許多外加的意義例如為國爭光，那么爭不了光的就不配擁有大家的熱情了嗎？

回想當年，自己也曾那么喜歡足球，喜歡荷蘭三劍客直到卡佩羅領軍卡卡時代的AC米蘭，喜歡永不言敗的申花，也為南斯拉夫小老頭帶領國足第一次沖進世界杯決賽圈而激動歡呼，我還深深記得那是肇俊哲的一腳砸在了五星巴西隊的球門橫梁上……

但是后來，我漸漸地不再關注足球了，我必須承認自己是個不純粹的球迷，因為我曾經的那些快樂來自我的某些期望是否得到了實現。

我從小也非常喜歡圍棋，有大約業余三段的水平，幾十年來無論工作多忙也沒放下，在手機和電腦上下棋，也偶爾會去棋室。喜歡下棋倒是無所謂輸贏，但是當人類棋手再也戰勝不了AI的時候，我似乎也放下了那種喜歡。

記得李世石妙手擊敗AI的那次，我沒感覺到快樂，卻感到了悲涼。原來我喜歡圍棋，是喜歡那種參與到人類最高智慧游戲的感覺，而當這種智慧被機器踩到腳下的時候，我的快樂也消失了。

其實我們每個人的快樂，許多都已不單純。很少有人能在受盡批評、一幅也賣不出去的時候依然喜歡繪畫，很少有人能在沒有一支哪怕業余樂隊看得上他的前提下依然熱愛吉他或貝斯，反而是許多中老年人會悠閑地寫著不咋樣的毛筆字、插著不咋好看的花，說可以靜心，也有許多少年觀看著藝術展和二次元的動漫，哪怕他們知道自己依然還是不得不去走高考和打工的道路。

單純的快樂，大多數和功利的結果無關，要是還會帶來一些社會管理上的麻煩，比如說民間的音樂節、滑板少年的聚集地，會影響交通，可能有其他社會集聚隱患，那就更加會受到管制和勸阻。

再說你能弄成什么樣呢？能成明星、能拿冠軍嗎？在功利者的思維模式里，有快樂感就可以是愛好，而愛好的下一步就應該是更快、更高、更強，然后就要有一個結果。如果沒有這一條路徑，那么一個人的快樂就不值得被關注和珍視。

所幸，自發的快樂村超得到了榕江縣和黔東南州的認可和支持，而這次更是由官方主動牽頭來為更廣大的真球迷的快樂打造了舞臺。這個快樂眼下并沒有直接的結果，當然能帶動文旅和經濟是必然的，但誰又知道，在今天看臺上的小孩當中將來會不會出一個梅西？要知道，巴西和阿根廷強大的足球底蘊，首先是建筑在無數人的單純快樂之上。

說個經濟學的原理，快樂本身就是最大的經濟動力之一。可以說除了生活必需品和責任開支以外，人們所有的消費都是由快樂驅動的。當人們失去了快樂情緒的時候，也就沒有了消費意愿。

有人說是因為消費無力經濟不振才導致的不快樂，其實在一個不良的循環里，很難界定誰是罪魁禍首。但無論從哪一個點開始逆向推動，都可以讓這個循環轉向。

當人們開始發現物欲引發的快樂不再那么容易實現的時候，單純的內在的快樂就重新出現在了每個人的內心。一直以來對于向外求的堅持，終于有了一絲松動。原來快樂可以很簡單。

不用高昂的票價，不在意球隊的輸贏，足球的快樂不就在于人人參與和拼搏的感覺嗎？

不就在于瞬息萬變的局勢和那些精彩的、

甚至

搞笑的進球嗎？

寫字、插花的快樂不就是那一刻的靜心斂意嗎？

下圍棋的快樂不就是把世事紛擾轉化為棋盤上的運籌和得失嗎？

可以說，在幾十年的高速經濟發展期后，人們終于放下了對物質和結果的執念，踏上了對單純快樂的尋根之旅，這是一件幸事。感謝所有的組織者、參與者，是所有人共同的努力而不是干預，才讓這一份精彩的美好得以呈現。

人們或自發組織，又或熱情投入，都是出自本心，不必要硬去賦予什么意義。快樂本身就是最大的意義。在這個過程中會出現無數的可能性，而這種可能性是被各種機緣所觸發的，就像蘇超啟動時，主辦方也未必會預見到今天這樣的熱度。

而且這種可能性很難出自事先的規劃和籌措，大概率對一件事的計劃越詳備、越不容僭越，就會越是循規蹈矩，甚至毫無生氣，唯有接受容納一切的變化、一切的嘗試、一切自發的反饋，才會有預料之外卻出奇良好的結果。

最后，既然是快樂經濟，那就千萬不要把它搞得不快樂了。比方說“江蘇十三太保”誰都不服誰、南京這個老大沒啥面子的梗已經炒很久了，從當年地震救災到武漢抗疫，還有機場爭奪戰等等，這一次借著比賽多半還會有新的段子出現，也完全可能有一些超越“恩怨情仇”的“國際地域黑”。管理上把握住尺度就好，千萬別正兒八經地來上一堂專門講安定團結的課啊。

再比方說，現在已經出現一票難求的情況，在交通管理和整治黃牛等措施上務必松緊得當，在經濟學上來講，一定程度黃牛的存在就和部分盜版出現是一樣的，不是壞事兒，原理不展開說了。

總之，寬松的環境，多維度的參與和嘗試，適當地放手，讓有熱愛有熱情的人、參與的人、看熱鬧的人，還有想搞生意的人，他們自己去談、去做。自由度高了，快樂經濟也好，實體經濟和消費也好，都會好起來、活起來。回想改革開放早期，有人感慨地說其實最核心的一點就是當時說的那句話：“先不要管，看一看，闊以試一哈”。

No.6384

原創首發文章｜作者 劉捷

作者簡介：財經管理作家，著有《像經營企業一樣經營自己

職場經濟學》和《史上職場風云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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