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選自美國詩人、小說家理查德·布勞提根的同名短篇小說集《草坪的復仇》。
小說以極簡的筆觸講述了杰克與祖母的草坪之間的“恩怨糾葛”。詩人特有的跳躍想象力,加上微妙的超現實色彩,勾勒上一些美國往事,造就了耐人尋味的獨特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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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祖母,以她獨特的方式,像燈塔一樣照耀著暴風雨中的美國往事。她生活在華盛頓州一個小縣,是個走私酒販。她也是一位優雅的女性,身高接近六英尺,體重達到一百九十磅,頗有二十世紀初歌劇演員的身板。她專供波本威士忌——雖有點粗獷,但在禁酒令時代是十分緊俏的飲品。
當然,她夠不上女版阿爾·卡彭,但人們常說,她走私的本事真是當地傳奇故事的豐饒角??h警局那里她早就打點好了。當時,警長每天早上都給她打電話,給她播報天氣,告訴她自己家的雞下蛋的情況。
我能想象到她和警長說:“欸,警長啊,祝愿你母親早日康復啊。上個禮拜我也感冒了,喉嚨很疼。我到現在還有點鼻塞。代我向她問好,讓她下次來我家附近的時候到我家坐坐。還有,如果你要那個箱子的話,你就來拿吧?;蛘咭坏冉芸税衍囬_回來,我就叫人給你送去。
“不,我不確定我今年會不會去消防員舞會,但你知道我的心與消防員們同在。要是你今晚看我沒去,你就這么告訴小伙子們。不,我會盡量參加的,但我感冒還沒好透,每到晚上就嚴重起來。”
我祖母住在一棟三層樓的房子里,那時候這房子已經很舊了。前院有一棵梨樹,由于多年沒鋪草坪,泥土被雨水侵蝕得厲害。
圍著草坪一圈的尖樁圍欄早就不見了,人們把車直接開到門廊前。冬天,前院就是一個泥坑;夏天,它像石頭一樣硬。
杰克常咒罵前院,好像它是個活的東西。他和我祖母在一起住了三十年。他不是我的祖父,他是個意大利人。他當時開車經過,推銷佛羅里達州的地皮。
在這塊總是下雨、人們都愛吃蘋果的土地上,他挨家挨戶推銷著一個永遠不缺橙子與陽光的愿景。
杰克在我祖母家門口停下來,向她兜售離邁阿密市中心僅一步之遙的地皮。一個禮拜之后,他就已經在幫她送威士忌貨了。他一待就是三十年,佛羅里達州沒有他推銷也還行。
杰克恨透了前院,因為他覺得這個前院在與他作對。杰克剛來的時候草坪還很整齊,但他讓草坪荒掉了。他拒絕澆水或者以任何方式打理它。
這樣一來,夏天時,地面變得硬到會讓他的車爆胎。院子總有辦法把一顆釘子扎進他的車胎里,或者冬天開始下雨后,他的車就被整個淹沒。
這塊草坪屬于我的祖父。他的晚年都在一間瘋人院里度過。這塊草坪讓他引以為傲,據說這也是他超能力的來源。
我祖父是個華盛頓的微不足道的神秘主義者,他在1911年預言了第一次世界大戰開始的確切時間:1914年6月28日,但這讓他承受不了。他的超能力沒給他帶來任何好處,因為1913年他被關進了瘋人院。他在州立瘋人院待了十七年,認為自己是個孩子,每天都是1872年5月3日。
他堅信自己六歲,那天是一個可能要下雨的陰天,他的媽媽在烤巧克力蛋糕。對我祖父而言,每天都是1872年5月3日,直到1930年他去世。那塊巧克力蛋糕烤了足足十七年。
我祖父留下一張相片。我長得和他很像。唯一的區別是我身高超過六英尺,而他還不到五英尺。他對于自己長得很矮這事有個黑暗的想法。他覺得自己如此貼近大地和他的草坪,會有助于他預言第一次世界大戰開始的日期。
他沒能見證戰爭開始真的相當可惜。要是他能晚一年回到他的童年,避開那巧克力蛋糕,他所有的夢想都能成真。
在我祖母的房子上,總是留著兩個無人修理的凹痕,其中一個是這么來的:到了秋天,前院的梨樹成熟,梨子會掉在地上然后開始腐爛,上百只蜜蜂就會成群聚集過來。
這些蜜蜂不知從何時起養成了每年蜇杰克兩三次的習慣。它們總會找到最有創意的方法。
有次,一只蜜蜂進了他的錢包,他去商店買晚飯,渾然不知他口袋里裝的是什么災難。
他拿出錢包來結賬。
雜貨店老板說:“一共72美分?!?/p>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杰克回答道,低頭看著一只蜜蜂正忙著蜇他的小指。
房子的第一個凹痕是另一只蜜蜂造成的。在那個股市大跌、梨子豐收的秋天,一只蜜蜂在杰克把車開進前院的時候,飛到了他的雪茄上。
蜜蜂順著雪茄爬去,杰克呆住,驚恐地斜眼看著它。蜜蜂蜇了他的上唇。他的反應是立即把車開進房子。
杰克完全不打理草坪后,那個前院也有了相當多的故事了。1932年的一天,杰克外出為我祖母跑腿或交付些貨。她想倒掉舊麥芽漿,新做一批。
因為杰克不在,她決定自己動手。祖母穿上了一套她用蒸餾器時穿的鐵路工裝服,把麥芽漿轉移進一輛獨輪車,將它倒進了前院。
她在房子外散養了一群鵝,他們住在車庫里。自從杰克前來推銷佛羅里達州愿景后,這個車庫就閑置了。
杰克有個念頭,他認為一輛汽車有自己的房子是荒唐的。我認為這是他在自己家鄉學到的東西。那是個用意大利語寫出來的地方,因為這是杰克談論車庫時唯一使用的語言。除此之外,他干什么都用英語,但一提到車庫,只說意大利語。
祖母把麥芽漿傾倒在梨樹附近的地上后,就回地下室操作蒸餾器,鵝都聚集在麥芽漿周圍,開始討論有關事宜。
我猜他們最終達成了共識:他們一同開始吃起麥芽漿來。他們一邊吃,眼睛變得越來越亮,那享受的吞咽聲也越來越響亮。
過了一會兒,一只鵝把頭扎進泥里,忘了拔出來。另一只鵝瘋狂地咯咯叫著,試圖用一條腿站起來,像W.C.菲爾茨在模仿一只鸛。他保持這個姿勢大約一分鐘,然后向后倒去。
我祖母發現他們都躺倒在麥芽漿周圍。他們看起來像是被機槍掃過。從她歌劇演員般的雄壯身高視角看來,她認為他們都死了。
她的反應是先拔光了他們所有的羽毛,把赤裸的尸體堆進獨輪車,推到地下室。她來來回回跑了五趟。
她把他們像積木一樣,堆放在蒸餾器附近,等待杰克回來處理。打算留一只當晚餐,剩下的都拿到小鎮去賣掉賺點錢。操作完蒸餾器后,她上樓去睡午覺了。
大約一小時后,鵝醒了。他們宿醉得厲害。他們迷迷糊糊地讓自己站起來,精疲力竭。突然,一只鵝發現自己身上一片羽毛也沒有。他也把這一情況告訴了其他鵝。他們都絕望了。
他們成群結隊地從地下室魚貫而出,晃蕩而絕望。杰克驅車進入前院時,他們在梨樹邊站成一堆。
當他看到那些被除光羽毛的鵝站在那里的時候,他一定想起了那只蜜蜂蜇他嘴巴的場景。因為他突然像個瘋子一樣,拔出嘴里的雪茄,盡全力把它甩掉。他的手戳破了擋風玻璃,這一壯舉讓他縫了三十二針。
在二十世紀,杰克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把車撞上屋子時,鵝就站在梨樹下,像在推銷一些粗糙、原始的美國阿司匹林。
我生命的最初記憶是在我祖母的前院里。這一年不是1936年,就是1937年。我記得的那個人,多半是杰克,他砍倒梨樹,在上面澆上煤油。
即便作為生命的最初記憶,這也夠奇怪的:看著一個人把幾十加侖的煤油倒在一棵三十多英尺的躺倒的樹上,點上火,而樹枝上的果實還是綠色的。
▲理查德·布勞提根 (Richard Brautigan) ,美國詩人、小說家,被認為是“第一位后現代主義小說家”和“垮掉一代”和“反文化運動”之間的橋梁。生于華盛頓州的塔科馬,1984 年于加州的波利納斯家中自殺身亡。曾參加“垮掉派”活動,但處于邊緣位置。小說《在美國釣鱒魚》使其成為美國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文學偶像,并在世界范圍內獲得巨大聲譽。其詩歌同樣也收獲了龐大的讀者群,主要詩集包括《避孕藥與春山礦難》等。
文字 |選自《草坪的復仇》,[美]理查德·布勞提根 著,潘其揚 肖水 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22-1
來源 | 楚塵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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