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香勾起食欲,咸菜是我們這代人記憶中抹不去的味道。
咸菜一上桌,三碗白飯往下唆。一點也不夸張,一盆熱氣騰騰的咸菜炒好,我馬上從冰箱里取出色澤透亮的蝦皮,倒入咸菜中拌起來。咸香勾起食欲,咸菜是我們這代人記憶中抹不去的味道。
在我的家鄉浙江玉環,咸菜是用大種芥菜鹽腌而成,也叫它菜咸。大種芥菜葉片像蒲扇那么大,莖根像小兒的手臂那么粗,長得恣意盎然,氣度不凡。每年大雪節氣前后,家鄉山地田間的大種芥菜已肥碩豐腴,將它們削去蒂頭、剝掉黃葉枯葉,清洗后攤在竹匾上,擱在石頭矮墻上,掛在竹竿上。差不多兩天光景,芥菜葉片起皺,株植微微發蔫,就可以腌制咸菜了。
菜農家屋檐下擺放著好幾口大陶缸,夾沙紅陶制成,內壁有點粗糙,外壁釉質光亮,七八歲孩童那么高,能容納兩三百斤的芥菜。
腌咸菜步驟分明,碼、壓、封、泡一點不含糊。晨光中,鹽粒撒下,如同雪粒子打在橄欖綠屏風上,辛苦的勞動場景,也有詩一般的意境。每腌一層芥菜,要赤腳站在菜缸上踩。道理就是“咸菜要踩,味道才來。”在凜冽的寒冬,腳踩在菜缸上,用“第二心臟”的經絡氣血去柔化每一株芥菜,讓鹽水滲透均勻,還要感知腳力是否適中。若用力過猛,芥菜的纖維斷裂,腌出來的咸菜軟爛,白忙活。
剛腌上那幾天,夜深人靜的時候,偶爾會聽到咯吱一聲,像是雨滴落在蠶匾上,那是芥菜在鹽中變瘦的聲音。根據鄉人的經驗,四十九天后,咸菜在鹵水的浸潤中成熟了。按現在科學的說法,就是咸菜中的亞硝酸鹽成分基本沒有了。但有的菜農會讓咸菜在缸里再泡上一段時日,甚至泡上半年,泡出黃褐色的光澤;泡出酸香,也泡出咸菜充分發酵后飽含乳酸、氨基酸的鮮味。酸和鮮是家鄉咸菜別有一番風味的靈魂。這樣的咸菜開缸撈出時,菜梗脈絡清晰,菜葉金黃艷麗。運到菜市場出售必須浸泡在篾箍大木桶里,以保持其風味和風姿。售賣時從水中提起一株咸菜,擰干汁水,抖散開來,有絲綢般的古樸韻味,又有溫潤厚重的模樣。
舊時,豬肉要憑票購買,豬油稀罕,外婆把咸菜切細,用少許菜油和姜絲爆香,一次炒一大盆。因為沒有其他食物搭配,為了“殺飯”,咸菜又炒得咸,我們會蹙額顰眉,外婆就用很押韻的閩南語開導:“咸甜淡無味”“咸菜咸,吃到心肝兒甜”。有一次我夜自習回家,肚子餓了,見飯桌有剩在盆底的咸菜,就倒在鍋里加水煮起來,放一小把米粉,真吃出香甜,這情景恍如昨日。
如今,家鄉咸菜與海鮮咸鮮呼應,成為百搭之味的黃金配角,演繹出各種鮮醇美味。咸菜拌海蜇絲、咸菜拌蝦皮喝粥下飯就像老茶客遇見紫砂壺;咸菜水潺湯、咸菜蛤蜊湯、咸菜沙蒜湯是海邊人酒酣耳熱時最“懂你”的醒胃湯;咸菜炒蠣肉、咸菜炒鰻魚子、咸菜炒魷魚,是傳統風味與時令風物的激情碰撞。玉環食餅筒若缺了咸菜,就像畫龍少了點睛之筆;臺州扁食若缺了咸菜,像是行文沒有神韻。
灌湯黃魚是將整條黃魚脫骨后,魚腹里塞進干貝、鮑魚、海米等食材,在燉盅里燉出的御膳名菜,我在一次黃魚烹飪大賽中當評委時品嘗過。同時登場的有家鄉的咸菜燒黃魚,咸菜催發出黃魚的鮮味,咸菜的酸香與黃魚的甜鮮調和出妙品臻味,湯汁濃郁,不膩不滯,清爽可口,令現場的饕者更為沉醉。
當下,杭城許多菜品沿襲唐風宋韻,又自創新意。一家品質餐廳的堂灼黃魚用我家鄉的咸菜梗與富陽的冬筍,加上秘不示人的香料熬成清湯,把片出粉白色肌理的魚片往湯中一沸,像風刮開白玉蘭的花瓣。咸菜菜梗棱角分明,色如翡翠,在湯中晃出陣陣漣漪。那滋味讓味蕾勁舞,滑落咽喉的聲音是黃魚和咸菜的絕唱。
家鄉的咸菜在似水流年中不改本色,每次回老家,我都會帶回兩株,似時光在掌心打了兩個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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