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年前，剛剛建立的深圳經(jīng)濟特區(qū)成了世界各地新移民、新思潮涌入的試驗田。自那時起,無數(shù)人遠離家鄉(xiāng),來到這座城市打拼，許多人為這座城市貢獻自己的青春甚至一切。他們和深圳的風、草、雨一樣，飄蕩在城市的每個角落。

在無盡的遷徙和奮斗中,這些人是如何工作和生活的? 紀錄電影《滾燙年華》講述的正是這些人的故事。時間寫下奇跡，炙熱作答人生。他們的故事，也是你我的生活。

在銀幕之外，我們也期待了解《滾燙年華》背后的故事，凹凸鏡DOC邀請到本片制片人、財新傳媒副總裁，財新創(chuàng)意董事長周智琛、總導演王紹涵和執(zhí)行制片人許倪莫講述他們?nèi)绾瓮ㄟ^影像建立“有溫度的影像檔案”。

平凡人和一座城市共同生長的45年

采訪、編輯：段昕彤?????

編輯：張先聲

凹凸鏡DOC：非常感謝《滾燙年華》的主創(chuàng)老師接受凹凸鏡DOC的采訪。《滾燙年華》是一部非常讓人感動和激動的紀錄電影，什么樣的機緣使你們找到影片中這樣具有代表性的拍攝對象呢？

周智?。?/strong>首先，這部電影的主旨是要反映深圳這座城市40多年來蓬勃發(fā)展、野蠻生長的過程。當時讓我們來做這個電影的出品方是深圳市總工會，他們站在工會和職工的視角，想通過電影反映整個城市的精神和發(fā)展脈絡，呈現(xiàn)勞動精神、勞模精神和工匠精神的深圳樣貌。

我們共尋訪了100多組人物，從這其中去我們需求的主人物。

這里面有的人物歷經(jīng)深圳的發(fā)展，比如來深圳工作40年，想要舉辦一個40年大聚會的第一代打工妹鄭艷萍，追憶似水年華的大國工匠陸建新；也不乏新深圳人的故事，比如來自騰訊、優(yōu)必選這樣的互聯(lián)網(wǎng)科技企業(yè)程序員樓佳嘉、謝琨，他們很符合深圳作為科技之城的特質(zhì)；還有很多打工人，比如甘強夫婦，他們背井離鄉(xiāng)，為了在老家的父母孩子打拼；又或是邵書芳，為了落戶讓孩子能讀公立學校，她通過工會的繼續(xù)教育培訓計劃，從中專考到了本科；我們還記錄了年輕的工會工作者、倉管員詩人劉煒，從他們身上，我們可以觀察到另一種深圳的城市態(tài)度，沒有太多人情牽絆，但充滿了令人舒適的人文底蘊，我想，正是這樣平凡人的群像，最能反映這座城市的生活狀態(tài)。

大國工匠陸建新

王紹涵：我們進行了大量前期調(diào)研，不夸張地講，深圳的11個區(qū)我們基本上跑遍了，有些工廠、流水線的產(chǎn)業(yè)在靠近東莞、惠州等地，我們都做了細致的田野調(diào)查。在先選出的100多組人物里，我們又考慮到，要從深圳歷史的縱深維度里找到更適合講述主題的人物，從人物里能不能找到比較動人的故事？最終呈現(xiàn)出八個人物。

凹凸鏡DOC：整個拍攝過程是非常龐大復雜的，在前期制片和創(chuàng)作過程中，有沒有什么比較意外的、麻煩的時刻，或者令各位動容的時刻可以給我們分享？

周智?。?/strong>攝影師的鏡頭離拍攝對象這么近，我們能360度無死角地感受他們的生活，很感謝拍攝對象的理解。我記得拍攝邵書芳時，作為女兒，她并不知道父母的態(tài)度。她一直很支持和配合我們，但我們同事在中秋節(jié)想要去她家拍一拍的時候，她猶豫了，想問問父親愿不愿意。她的父親同意了,對邵說了一段話：“我們這一代不行啦，主要靠你們下一代?！彼麄冞@種對鏡頭的真誠和信任讓我們覺得很感激。

許倪莫：制作過程中確實會有很多遺憾和意外的時刻，比如拍攝留守兒童來深圳時，在他們馬上要離開之前，我們想帶孩子去坐世界排名第四的摩天輪感受一下，但因為一些特殊原因，孩子們沒能坐上，我們會很遺憾，也有些沮喪，但這就是紀錄片，沒有辦法。

孩子們在參加夏令營

周智?。?/strong>在拍攝的時候，我覺得與其說是在創(chuàng)作，不如說我們在參與或創(chuàng)造另外一種別樣的人生。比如鄭艷萍當時的40周年聚會到底能否組織起來，于她自己而言這一直是未知數(shù)，因為當時酒店拒絕舉辦這么多人的活動，她自己也做了很多讓步，中間也停擺了一段時間，拍攝團隊的加入幫助她的活動重新啟動，最終也促成了他們40周年的聚會。

許倪莫：對于制作團隊來說，如何溝通和打破與拍攝對象的隔閡，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到拍攝結(jié)束，邵書芳與我們距離感已經(jīng)很小了，我們變成了朋友關系，她最近又獲得了深圳的公租房，終于擁有了屬于自己的一個小空間，比較穩(wěn)定，也解決了小孩的讀書問題，現(xiàn)在正準備向教師資格證或新技能發(fā)起沖擊，她會跟我們分享這種喜悅，我們也覺得蠻開心的。

周智?。?/strong>是的，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我們遇到了很多這樣溫婉堅韌且充滿智慧的女性，這種力量讓人感動。

第一代打工妹鄭艷萍

王紹涵：剛才大家都談到了邵書芳的故事，我在社交媒體上看到很多人稱她為高能母親。我想分享幾個故事之外的內(nèi)容。邵書芳我們是怎么找到的呢？之前圓夢計劃有很多學員，我們最笨的辦法是通過學校來查找名單，學校老師反饋哪些人符合我們的故事要求。一開始沒推薦邵書芳，而是推薦了她的同學，但我們和這個同學見面聊了聊，她的表達和故事不太符合我們的遴選標準，于是介紹了邵書芳給我們；這個小插曲讓我得出一個結(jié)論，所有的幸運和機緣都是大量準備工作促成的，這是我在拍攝紀錄片時非常重要的一個經(jīng)驗。

周浩導演曾說過，創(chuàng)作者最好30歲之后再拍紀錄片。我之前是沒那么理解的，但我拍這個片子的時候剛好過30歲，現(xiàn)在我能明白他說的那句話的意思了：你會發(fā)現(xiàn)，你看待這個世界事物運轉(zhuǎn)的規(guī)律、看待陌生人的觀感，會隨著你的經(jīng)驗和成長發(fā)生進一步的變化，從而指導你的拍攝和創(chuàng)作。

在與家人交流的邵書芳

就像剛剛倪莫講的，我們遇到了很多意外情況。我是這么和導演組說的，“拍紀錄片，今天是下雨天，我們就迎接下雨天，把人物放置在下雨天里。不能說我們想好了一個大團圓的結(jié)局，但沒拍到，就強行安排這樣的結(jié)局，我認為這對自己和對拍攝對象都不太公平?！边@是我想分享的第二個經(jīng)驗。

第三個經(jīng)驗是，我覺得真誠和真心非常重要。一次酒過三巡，詩人劉偉跟我說，本來他打算拒絕這次拍攝，但在后來的交流中，他發(fā)現(xiàn)我們這些年輕人挺有熱情，就決定跟我們一起拍下去。這句話現(xiàn)在想來讓我非常感動，他很愛喝酒，每次在他家吃飯他都會準備很多酒。我覺得這種拍攝者與被拍攝者之間的人情往來挺有趣的。

詩人劉煒

許倪莫：還想補充分享一個點，攝影師團隊的老師跟我分享，他在拍攝甘強故事時，也在解決自己與父親之間的矛盾。他小時候?qū)Ω赣H有怨言，但拍攝甘強和他的兩個小孩時，他逐漸理解了作為父親的角色、選擇、做法和想法，從而在整個拍攝過程中也在消解與父親之前的矛盾，也決定找機會和父親坐下來聊聊天，其實創(chuàng)作紀錄片也滋養(yǎng)了我們自己。

凹凸鏡DOC：作為一個年輕團隊，由你們來拍攝這部影片有什么必然的契合點？

王紹涵：確實我們整個團隊蠻年輕的，年輕的第一大優(yōu)勢是沒有包袱。以往拍這種片子，大家有一套既定的模式，但我們拍的時候，會勇于跳出這個模式，找到一條讓自己自洽的路。

因為拍影片兩年時間就過去了，人生有多少個兩年呢？所以我們特別希望把自己的感受更多凝練進去。其次，我們這個團隊，包括周總，都在深圳待了很多年，對深圳這座城市的觀察，我認為比很多人更細致，所以我們也希望把深圳最真實的感受展現(xiàn)給大家，而不是只展現(xiàn)某個平面或者極端。

我們不希望只喊口號，說我來到深圳這座奮斗之城就一定要成功，就一定要發(fā)家致富，也不希望呈現(xiàn)一種消極的敘事，說我在這邊灰溜溜的，可能哪天就回到老家去了，我也留不下來。

工作中的謝琨

凹凸鏡DOC：回到這個故事本身，劉煒的故事雖然落筆處不多，但似乎串聯(lián)起了整部影片。在剪輯過程中，為什么會選擇這樣的串聯(lián)方式呢？或者說，整部電影其實也是對凡人詩句的描寫？

王紹涵：在拍攝前期我們做了大量調(diào)研工作，也預設了把篇章分為四個不同深圳的階段，有一種主題先行的概念。但正式拍攝的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拍攝的人和故事不會按照這個預設來發(fā)展，除非你把它當成一個非常規(guī)的專題式表達，所以我們就干脆先拍，拍完再重新設計后期的結(jié)構(gòu)。

最后剪輯時，我們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即不知道該怎么結(jié)構(gòu)本片。劉煒的故事作為其中一個，我們拍了他大量的素材，甚至跟他回到老家拍了一些素材。我們當時想剪成一個15分鐘的個人短片穿插在電影里，但發(fā)現(xiàn)它成不了一個故事。

詩人劉煒

后期我討論了好多次沒什么進展，我記得非常清楚，有一天下班后我們在那樓道夾層抽煙，我突然想到，有沒有一種可能性，用劉煒關于深圳的詩來結(jié)構(gòu)整部影片，而且這里面的八個人物似乎可以兩兩合并并形成四個章節(jié)，剪輯而出的四個章節(jié)的故事串聯(lián)著劉煒的詩句，正暗示著深圳在改革開放四十多年來像一列疾馳的列車，因此，四個章節(jié)的標題就像是一節(jié)節(jié)車廂，第一章節(jié)叫《未來的旅程》。第二章叫《夏日旅途》，第三章叫《下一站，翻身》，第四章叫《十八歲的列車》。

周智?。?/strong>這種用詩歌串聯(lián)的方式也能消解深圳這座城市粗獷、硬朗的感覺。打工詩人、打工文學在珠三角地區(qū)過去二三十年間一度比較興盛，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太提打工文學了。劉偉的詩歌寫得非常妙，他的詩歌是所有人都讀得懂的，很質(zhì)樸，很舒服。

工作中的樓佳嘉

凹凸鏡DOC：作為觀眾來看，深圳在影片不止是硬朗的、鋼筋水泥叢林的感覺，而同樣被架構(gòu)成一整首很完整的人文詩歌，非常美，展現(xiàn)出平凡人的溫和又強大的力量。為什么會選擇用《滾燙年華》這種硬朗、鋼鐵意志的感覺作為本片的名字？

周智?。?/strong>這個片名是我取的。前幾年的深圳非充滿激情，確實也是《滾燙年華》的感覺。我那天在映后開了一個玩笑，我說這個影片如果改成叫《深圳牛馬》，可能票房都要變高很多了。但影片作為“命題作文”，也需要得到主流的認可，我們帶著很青澀的味道在做這部影片。接下來，我跟導演也在想，我們自己要做一些自我意識更偏獨立的電影。

深圳經(jīng)濟特區(qū)

凹凸鏡DOC：其實《滾燙年華》在整個主題里仍然是非常貼合的，里面每組人物的生命是非常滾燙的，而且是非常具有生命力的。接下來有什么樣的制作方向呢？

周智?。?/strong>首先，我們這部《滾燙年華》是深圳市總工會“工夫系列”電影的第二部。接下來還有系列電影第三部，已經(jīng)在拍了，可能到今年就會成片。

如果拿龍標，可能明年就能夠上映。另外，我們現(xiàn)在也在籌備紹涵導演的劇情劇本，這個劇本獲得了FIRST創(chuàng)投等一些獎項，以及入圍了一些國內(nèi)的重要影展。

王紹涵：同時我們團隊這幾年也做了一些紀實類節(jié)目。接下來，我們希望能夠打造一個專注于紀實內(nèi)容制作的廠牌。

雖然現(xiàn)在AI、短視頻等各種生態(tài)非常豐富，但我們?nèi)匀恍枰o實電影。最近我們嘗試的點映活動，觀眾反饋特別好，這給我們一個很好的信號。在影院那黑黢黢的空間里，你看到一個非常普通的人的臉呈現(xiàn)在你面前時，那種沉浸感是目前其他媒介無法代替的。所以我們也希望能夠一直把紀實做下去，記錄這個時代擰巴、快速變化的元素。

工作中的謝琨

凹凸鏡DOC：剛剛兩位都提到希望能夠把鏡頭對焦到深圳的普通人，整個系列也都是把紀實放在第一位。導演幸運在她的導演手記里提到，探訪在深圳基層工作的普通人，關注他們在不斷離散與遷徙過程中的日常而具體的生活是導演組的出發(fā)點。影片上映后，各位認為這個任務完成了嗎？

王紹涵：我認為針對這部影片的制作任務是完成了，但從專業(yè)角度來看，下一部我們還要精進。因為離散與歸來這樣的命題，有很多影片已經(jīng)講過了。借助深圳這樣一個移民城市的土壤，我們希望能將主題展現(xiàn)得更深刻。同時我們也希望第二部里能加入更具有前瞻性的形式，這是我們的目標。

周智?。?/strong>我覺得時間是很有魅力的。我們這個影片海報上寫了一句話，叫“時間寫下奇跡，炙熱作答人生”。我們做紀實類內(nèi)容，會堅持用跨度很長的時間來記錄，爭取從漫長的記錄中去找尋一些更深度的、更有沖突性的東西呈現(xiàn)出來。

陸建新

凹凸鏡DOC：非常感謝三位前面的精彩分享。最后，三位可不可以用三個詞概括一下《滾燙年華》，并用一句話推薦這部電影？

周智?。?/strong>我認為我對這部電影的概括是，“夢想可成”。一句話推薦，只要你走進影院慢慢去看，看完你一定會有很大的收獲。

王紹涵：“真誠”，我覺得還是這個詞。如果用一句話來介紹大家去影院觀看的話，我覺得就是，雖然它是講深圳人和深圳這座城市的紀錄影片，但我相信所有的中國人都能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

許倪莫：我認為是“治愈”，對于在每個大城市拼搏的人們來說，我們都能在電影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并找到治愈自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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