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許云輝
夜深人靜,殘月如鉤,汝南郡征羌縣令帶衙役進驛館拜訪郡督郵。但見昏暗的油燈下,郡督郵手捧詔書趴在床上哭泣。縣令叩門而入,看到詔書后如雷轟頂。原來,漢靈帝聽信讒言,大興牢獄,“詔下急捕(范)滂等。”
衙役趁二人六神無主,悄然跑出驛館,飛奔至范滂家報信。范滂鎮靜自若,靜坐至天色微明,獨自至縣衙投案。縣令敬佩范滂膽識,解下官印和綬帶,約范滂一起逃亡。范滂堅拒,縣令大惑不解:“天下這么大,何處不能去?先生為何非要自投羅網?”
范滂視死如歸:“在下唯有一死,禍患方可消除!豈敢以死罪連累明公,且使年邁老母流離失所!”
縣令含淚將范滂收監。
范滂何德何能,竟能使督郵流淚、衙役報信、縣令辭官?
因為,鐵骨錚錚的范滂,堪稱漢末混沌夜空中最耀眼的那顆星星!
(一)京城打虎
早在少年時期,范滂便以品德正直且氣節清高“為州里所服,舉孝廉。”他順利通過敦厚、質樸、遜讓、有行四項品行考察,順利成為總領宮內事務的光祿勛官員。
“時冀州饑荒,盜賊群起”,范滂被朝廷任命為清詔使,專程至冀州察舉詔書指定之事。范滂意氣風發,“登車攬轡,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冀州太守及各縣縣令聞聽范滂出任清詔使,自知貪腐行為必將暴露,嚇得屁滾尿流“望風解印綬去。”范滂展開深入細致的調查研究工作,深挖腐敗根源,列出事實依據,向朝廷舉報上奏。他的奏章證據充足詳實,無懈可擊,使許多貪官污吏受到應有懲罰。
范滂因成績突出,榮升光祿勛主事。他穿戴整齊、手持笏板,遵照官場禮儀拜訪光祿勛總管陳蕃。因僅受到陳蕃的普通禮節接待,范滂被嚴重傷害自尊,一怒之下扔下笏板“棄官而去。”陳蕃經高人指點,意識到自己有輕慢賢才之過,誠心向范滂認錯。
范滂遵照“三府官員必須舉報民情及傳言”詔令,一口氣彈劾“刺史、二千石權豪之黨二十余人。”上司責怪他打擊面太大,懷疑他利用職權公報私仇。范滂光明磊落回答:”臣有足夠證據彈劾這些污穢奸邪禍害百姓的大老虎!這些僅僅是急需懲辦的小部分人!還有很多小蒼蠅的犯罪事實尚在核實中!農夫鏟除雜草,莊稼必定茂盛;忠臣彈劾奸佞,正道方可清平。臣若誣告或不實, ‘甘受顯戮!’”
范滂滿懷義憤彈劾的二十余名高官,因眾所周知原因被束之高閣,不了了之。范滂滿腔熱血漸漸化為冰水,逐漸看透官場與人性的黑暗復雜,深知理想無法實現,心灰意冷棄官離開京城,回歸故鄉。
(二)故鄉從政
汝南郡太守宗資敬慕范滂美名,誠邀范滂擔任郡功曹,“委任政事。”范滂不負厚望,以雷霆手段整治邪惡人事,將郡府中行為違背孝悌道義與不依照仁義行事者,一概撤職驅除,掃地出門。同時,他加大力度從底層選拔人才,將操行卓異者提拔至重要崗位。
范滂的外甥李頌雖出身公侯家族,但因品行不端而遭鄉親唾棄。他買通權宦,拿著權宦的舉薦信躊躇滿志找到宗資。宗資頂不住壓力,決定任用李頌為官,請范滂草擬任命書。范滂對外甥的品行知根知底,認為他絕不是做官的料,始終不下發任命書。宗資遷怒范滂的助手朱零,令人鞭打朱零。朱零被打得皮開肉綻,依然昂首挺胸回答:“范滂的裁決清明,恰似以快刀剔出腐肉。卑職今日寧可受鞭刑而死,也絕不違背范滂的裁決!”宗資心懷敬意,下令停止鞭打。
范滂拔優黜劣,唯才是舉,深受宗資信任同時,也不可避免得罪大批德才平庸的中層官員。這些人對范滂恨之入骨,充滿惡意將范滂任用的賢才貶稱“范黨”。正巧,南陽郡太守成瑨任命岑晊為郡功曹,“委心聽任,使之褒善糾違,肅清朝府。”于是,汝南郡與南陽郡的庸官們編出一首酸溜溜的歌謠傳唱:“汝南太守是范滂,宗資負責簽文書;南陽太守叫岑晊,成瑨閑坐吟詩書。”
(三)絕不低頭
宦官集團為瘋狂打擊士大夫集團,唆使走狗勞修上書告發士大夫李膺等高官結黨營私“誹訕朝廷,疑亂風俗。”漢桓帝震怒,詔令“逮捕黨人,布告天下。”導致東漢王朝土崩瓦解的第一次“黨錮之禍”,由此拉開序幕。
范滂遭株連,被逮捕投入專門關押將相大臣的黃門北寺獄。看守狐假虎威,威脅范滂等人:“所有獲罪入獄的犯人,都必須祭拜皋陶(中國司法始祖)!”范滂仰天長笑:“‘皋陶賢者,古之直臣!’我若無罪,他必定代我向天帝申訴;我如有罪,理應伏法,‘祭之何益!’”看守瞠目結舌,眾人心悅誠服,從此不再拜祭皋陶。
看守每日對囚犯刑訊逼供,輪到范滂囚室時,范滂因難友們大多體弱多病,擔心他們熬不過酷刑,便毅然與袁忠爭先恐后請求遭受刑訊毒打。
中常侍王甫奉詔審訊囚犯,令重犯排在前面接受審訊。重犯們或戰戰兢兢如實招供,或挺直腰桿一言不發。范滂與其他輕犯腦袋被布袋蒙住、脖頸與手腳被鐐銬鎖住,排在重犯后面等待審訊。范滂不滿王甫程式化審問,拽上袁忠直接沖到前排,引起一陣騷動。
王甫訓斥他們:“諸君身為人臣,不思忠君報國,反而結黨營私互相吹捧,抨擊朝政,意欲何為?從實招來!”
范滂不卑不亢回答:“孔仲尼曾說,‘見善行便立刻想學習唯恐來不及,見惡行便好比手觸沸水般馬上躲避。’我們只是想善人匯集以便更好行善,讓壞人聚會壞到一堆!我們堅信君王與朝廷會認同我們的善行,萬萬沒想到被認定為朋黨!”
王甫追問:“你們之間相互提拔推舉,如唇齒相依。你們為何公然排斥意見不合者?”
范滂仰天長嘆:“古人遵循善道,能為自身謀取更多幸福;我等遵循善道,卻使自己萬劫不復!罷罷罷!我死之后,希望朝廷能把我埋在首陽山側,以證明范滂‘上不負皇天,下不愧(伯)夷、(叔)齊!’”
王甫被他的慷慨陳詞感動,下令將所有囚犯解除枷鎖。
一年后,漢桓帝“大赦天下,悉除黨錮。”因“黨錮之禍”入獄的囚犯們悉數獲釋,歡天喜地出獄歸家。范滂出獄后,攜友人專程登門拜謝尚書霍谞,意在感謝他曾為自己仗義執言。出門后,友人責備范滂自始至終未對霍谞說個“謝”字。范滂引經據典回答:“春秋時,德高望重的祁奚說服晉侯,從監獄里救出無辜獲罪的叔向。叔向未曾向祁奚當面致謝,祁奚也從不提及此事!君子之交,重在義字!”
范滂從京師南歸時,從汝南郡與南陽郡前來迎接他的車輛浩浩蕩蕩,多達數千輛。范滂深謀遠慮,擔心日后有變連累他人,回到汝陽郡后悄然“遁還鄉里。”
(四)英勇就義
范滂果然有先見之明。
漢靈帝即位時年僅十四,宦官集團與以竇武和陳蕃為首的士大夫集團展開你死我活斗爭。宦官集團利用近水樓臺優勢,誣告士大夫集團野心勃勃“欲圖社稷”,漢靈帝被蠱惑,詔令“大誅黨人”,第二次“黨錮之禍”發生。
范滂主動投案后,被押送京師審訊。臨行前,范滂與母親訣別,鐵漢柔情,淚流滿面:“弟弟會代替我繼續孝敬母親,兒將至黃泉下陪伴亡父,‘存亡各得其所。’母親保重,‘勿增感戚!’”
范母深明大義,擦干眼淚深情撫摸兒子的頭:“兒子,你現在能與李膺和杜密(第二次黨錮之禍中被處死的名士)齊名,死而無憾!美名與長壽猶如熊掌與魚肉,豈可兼得!”
范滂“跪受教,再拜而辭。”他語重心長叮囑兒子:“我想讓你作惡,但惡人惡事都不可做;我想讓你行善,但我這就是不作惡的下場啊!”過往行人“聞之,莫不流涕。”
范滂被押送京師后受盡折磨,最終被宦官集團殺害,“時年三十三。”
范滂所處的東漢末年,因即位皇帝多幼兒,皇太后理所當然臨朝稱制導致外戚專權。皇帝成年后,為奪回權柄只能依靠宦官鏟除外戚勢力,宦官得勢后又如外戚般擅權。宦官與外戚走馬燈似的輪流專權,使皇權嚴重弱化,并嚴重損害士大夫階層利益。
士大夫們憂國憂民,結成政治團體,抨擊朝政,引導輿論,與宦官集團對抗。宦官集團為維護既得利益,利用桓靈二帝的昏庸與幼稚,向士大夫集團展開瘋狂反撲。他們非法逮捕大批“正身無玷,死心社稷”的士大夫,“或禁錮閉隔,或死徙非所,杜塞天下之口。”
宦官集團的倒行逆施和瘋狂殺戮,并未使朝堂萬馬齊喑。在李膺等士大夫領袖“觸冒斧鉞,僵仆于前”精神感召下,范滂等仁人志士“忠義奮發,繼起于后,隨踵就戮,視死如歸。”正是有范滂這等前赴后繼的殺身成仁者,才使“政治雖濁而風俗不衰。”范滂等人在東漢混沌夜空中猶如一顆顆璀璨的星星,在天地間投下微弱的光芒,召喚著黎明的到來。
而范滂,正是夜空中那顆最耀眼的星星!
作者簡介:許云輝,男,1984年7月畢業于云南師范大學中文系,且于同月入職杏壇,2022年10月退休。曾出版專著兩部,在省級以上文學刊物發表文章百萬余字。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