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0日晚間，中國一汽、東風汽車、廣汽集團（601238.SH）、賽力斯集團（601127.SH）宣布，將支付供應商貨款的賬期統一至60天內。比亞迪（002594.SZ）、阿維塔、小鵬汽車（XPEV.US）、長城汽車（601633.SH）、小米汽車、零跑汽車（09863.HK）、上汽集團（600104.SH）等企業陸續跟進。這條汽車行業從集體內卷到反內卷的秩序重構之路，迎來了關鍵轉折。

圖源：工信微報公眾號截圖

此輪行業反內卷風潮緣起于中國汽車工業協會（下稱“中汽協”）5月31日發布的一紙倡議。這份題為《關于維護公平競爭秩序，促進行業健康發展的倡議》稱，以無序“價格戰”為主要表現形式的“內卷式”競爭，是行業效益下降的重要因素，嚴重影響企業正常經營，沖擊產業鏈供應鏈安全，把產業發展帶入惡性循環。工信部、新華社、人民日報隨后發聲支持。

根據中國汽車流通協會發布的數據，2024年中國汽車行業利潤率僅為4.3%，2025年一季度該指標進一步下滑至3.9%，低于制造業平均水平。

汽車制造業屬于資本密集型行業。而相較于擁有數十年技術積累的燃油車，新能源汽車起步較晚，需在短時間內突破核心技術，兼顧規模化生產與成本控制，對傳統零部件企業的轉型和資本投入要求更高。

一輛新能源車由上萬零部件構成，背后關聯著數以萬計的零部件供應商。當車企“價格戰”愈演愈烈，成本壓力也持續向供應鏈轉移。

建立車企與供應商風險共擔、利益共享的協同機制已成為行業共識，截至目前，企業承諾60天賬期一事已在行業內觸發顯著的正向傳導效應。

供應商直面回款、降本雙重壓力

中汽協發文次日恰逢六一兒童節。當天，孔輝科技董事長郭川發布了給中國汽車產業的一封公開信，以“童心未泯”的口吻希望甲方以技術和質量能力為合作重心、摒棄唯價格論、縮短結款周期，建立甲乙雙方彼此尊重、合作共贏的健康生態。

作為行業頭部電控懸架供應商，孔輝科技目前已獲得嵐圖、理想、極氪、長安、阿維塔、埃安、小鵬、奇瑞等16家車企的空氣懸架系統或空簧總成定點資格，去年已實現第60萬臺套空簧總成交付。

郭川的愿望直指供應鏈企業當下的經營痛點——其中賬期與年降壓力尤為突出。

國內主要車企2024年財報顯示，其向供應商的付款賬期普遍超過120天，部分企業賬期超過200天。而“年降”機制帶來的持續成本壓縮，更讓供應鏈企業在資金周轉與利潤空間上陷入雙重承壓的困境。

所謂“年降”，是指車企基于與供應商的采購合同，每年與后者協商降低采購價格的行為，是汽車行業的慣例。有分析指出，如規模效應擴大、原材料價格浮動確會為供應鏈企業帶來一定的降本空間，進而維持其合理利潤水平，但基于目前的“年降”比例和頻次，供應鏈企業的獲利空間被持續壓縮。

“內卷”本質上反映的是市場需求變化與產業周期更迭。

北方工業大學汽車產業創新研究中心主任、教授紀雪洪對時代周報記者表示，汽車行業“價格戰”，整車廠成本壓力已顯著傳導至零部件企業。后者面臨獲利空間收窄、研發投入受限、人才儲備不足及資金鏈緊張等現實困境。這種行業壓力本質上是產能過剩周期下的結構性調整，主機廠與零部件企業均需經歷去產能的陣痛，直至產能與需求矛盾緩解，“價格戰”的激烈程度也得到緩解。

鏈主摔跤，“拽倒”供應商

在新能源行業洗牌階段，已有鏈主遇困后波及供應商的先例。

2024年初，高合汽車經營問題集中爆發。同年2月，其注塑模具供應商海泰科（301022.SZ）發布2023年業績預告稱，因高合汽車母公司華人運通停工停產并暫停所有付款，基于謹慎性原則，其對涉及高合汽車的應收賬款及存貨計提減值及跌價，其中單項計提存貨跌價損失約985萬元，單項計提信用減值損失約403萬元，對凈利潤影響約1180萬元。

根據該公司后續發布的2023年財報，當年其凈利潤約為2328.7萬元，同比下滑57.2%。

高合汽車經營危機塵埃未落之際，行業洗牌的風浪自2024年下半年起逐漸拍打在哪吒汽車的供應商身上。

2024年6月26日，哪吒汽車正式向港交所遞交招股書，謀求赴港上市；但隨之而來的不是成功登陸資本市場的喜訊，而是拖欠工資、業務調整等一系列負面傳聞。招股書顯示，2021-2023年，哪吒汽車母公司合眾新能源累計歸母凈虧達到183.74億元。

作為哪吒汽車的座椅供應商，安道拓（ADIENT， ADNT.US）所受的沖擊，亦在其財報數據中得到體現。

早在2021年雙方就已展開合作。2022年，哪吒汽車以15.21萬輛的交付量領跑一眾造車新勢力。2022財年（2021年9月-2022年9月），盡管受到疫情影響，安道拓依舊在中國市場斬獲了13.74億美元的凈銷售額，同比增幅達到114.0%。

安道拓2020-2021年各區域凈銷售額（圖源：財報截圖）

盡管安道拓并未在財報中言明哪吒汽車對其業績的影響程度，但不可否認的是，后者作為前者的重要客戶，訂單數量變化仍對其收入結構造成影響。

安道拓在其財報中提及，主要受消費需求疲軟及在中國市場產品組合不利影響，2025財年第一財季（2024年10月-12月）及第二財季（2025年1月-3月），其凈銷售額分別出現了同比4.5%及3.7%的下跌，分別降至34.95億美元及36.11億美元。2025財年前兩財季，其在中國市場的累計凈銷售額由去年同期的15.12億美元下滑至14.79億美元。

埃夫特（688165.SH）、東風科技（600081.SH）、福石控股（300071.SZ）等供應鏈企業也曾于去年末就哪吒汽車拖欠合同款問題向法院提起過訴訟或仲裁申請，合計涉及款項超1.14億元。

記者日前以投資者身份致電埃夫特證券部，工作人員表示，公司已經對哪吒汽車相關欠款進行計提，但利潤肯定是受到影響的。在應收賬款風險管控方面，該公司內部已建立客戶評級機制，并通過賬齡分析計提減值準備，同時持續跟蹤應收賬款動態，根據實際情況及時調整管控策略。

“您也能夠理解現在這個市場情況，公司就是盡力去做了（風險管控）。包括像哪吒汽車這種情況，我們也會積極地采用法律手段去追款。”

而海泰科、埃夫特等企業僅僅是千萬供應鏈企業的縮影。

今年3月19日，哪吒汽車召開供應商大會，針對部分供應商欠債討論了債轉股方案：計劃70%的債務轉為母公司合眾新能源的股權，30%的債務將以現金方式清償，屬于無息分期形式。但截至目前，哪吒汽車債轉股是否成功仍未有確切的官方消息。

行業等待回歸理性

終結行業無序競爭已成為行業迫切需要解決的議題，亟需有關部門、車企和供應鏈企業多方共同努力。

針對當前汽車行業存在的“內卷式”競爭現象，6月5日，商務部召開例行新聞發布會回應稱，將積極配合相關部門，加強綜合整治與合規引導，維護公平競爭市場秩序，促進行業健康發展。10日多家車企率先作出“向供應商支付賬期不超過60天”的承諾后，工信部立即轉發了相關消息，足見有關部門對汽車產業鏈可持續健康發展的重視。

在本月舉辦的2025中國汽車重慶論壇上，中國貿促會汽車行業委員會會長王俠、長安汽車董事長朱華榮、吉利控股集團董事長李書福、賽力斯集團創始人兼董事長張興海等多位專家、車企高管也表達了對“內卷”現象的思考。面對當下行業內的無序競爭態勢，車企要堅守質量底線、合作共贏、杜絕惡意競爭成為會議共識。

作為行業頭部鏈主企業管理者，李書福提及的“全球汽車工業產能過剩問題”，朱華榮提及的“供應鏈、經銷商承壓問題”，張興海提及的“內卷影響零部件質量和安全標準問題”均與供應鏈企業形成深層共振——通過技術升級構建獨特優勢，才是車企、供應鏈企業穿越行業周期的關鍵。

天津大學中國汽車戰略發展研究中心預測研究總監陳麗然表示，零部件企業為保護自身利潤空間，就需要找到合適的發展方向。“有些零部件企業已經轉向高技術，通過精細工藝來提升產品價值，這是個非常可喜的變化。對于本就已經布局新技術的零部件企業而言，現在也正是個機會，同時也可以推動零部件產業鏈上整體提升技術價值，布局新技術標準的普及。”

紀雪洪也認為，零部件企業向內需強化成本管控能力，通過精益生產、價值工程等方式降本增效；向外需提升產品技術壁壘，以差異化優勢構建對車企的不可替代性，如寧德時代等企業憑借核心技術在供應鏈中掌握話語權，成為零部件企業的發展范本。長期來看，企業需深耕細分領域，培育“專精特新”特質，形成技術壁壘以抵御周期波動。

不管是動力電池巨頭寧德時代，還是在專注于特定細分領域的海泰科、埃夫特，都在近期發布了最新技術成果或開辟了新的技術賽道。

在新能源時代，中國汽車產業歷經了近些年的劇烈波動與格局洗牌，正通過動態調整完成進階蛻變。在朱華榮看來，未來1-2年行業將逐步邁向理性競爭新軌道，重回健康可持續的價值回歸線。供應鏈企業或許也將在這一過程中，探索出更具生命力的生存路徑。

截至6月11日收盤，汽車零部件概念股表現活躍，美晨科技（300237.SZ）、欣銳科技（300745.SZ）、泉峰汽車（603982.SH）等10余股漲停。

本文源自：時代周報

作者：趙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