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端午過了這么久,突然又提起“端午安康”這個話題呢?因為每年都說,每年都在端午說,已經很沒意思了。如果再有人說我是蹭端午熱度,吃屎也趕不上熱的,我就更丟人了。為了不吃屎,我決定延后幾天說。
反正現在“端午安康”這仿佛已成了端午節的唯一正確表達,中文網絡上大多數人都在用“安康”這兩個字,反倒是我們有些國際友人,可能是不懂中國國情,反而保留了“端午快樂”,多少讓人心生安慰。
回溯端午源頭,其根本與“安康”毫無關系。古時五月,毒蟲滋生,暑氣蒸騰,是令人畏懼的“惡月”。人們于此日采艾懸門、飲雄黃酒、佩香囊,全為驅邪避穢、禳災祛病。正因為有此風俗,許仙才看到白娘子的原形。
漢代《風俗通義》中明言五月五日為“惡日”,生子不祥,就連王充在《論衡》中也記載著“五月五日生子不舉”,不是說生的男孩生理有問題,這里的不舉就是孩子身體弱,活不下來,容易夭折。
雖然,現在一般將屈原投江的傳說作為端午的來歷,但同樣作為傳說,端午來歷還有伍子胥、曹娥等故事。這些都是后世層累疊加的“紀念”標簽,并非端午的原始精神內核。
那么這“安康”二字又自何而來?實則是某些半通文墨之人,拾得幾個古雅字眼,便自以為得了古意,于是憑借淺薄的想象重塑傳統。此種舉動,無異于讓粗通針線的學徒去修補一件精美絕倫的古代繡品,針腳雖在,神韻盡失。
此種“文化創新”在當下比比皆是,幾乎成為一種“文化流行病”。譬如“七月流火”本指暑氣消退、天氣轉涼,卻被誤認作酷熱象征,連新聞標題也每每錯用;“刎頸之交”這個血性典故,竟被篡改成軟綿綿的“吻頸之交”,真情誼成了輕浮戲謔;而“囧”字本義光明,卻被生硬安上“尷尬”面孔,原本的輝煌被生生扭曲成窘迫。至于“龍馬精神”,本是《周易》中乾卦之象,象征剛健奮發,如今卻被濫用于形容任何人的所謂“活力”,其精魂早已湮沒于泛泛之談中。
這些“偽傳統”之所以如野草般瘋長,只不過是因為它們生得一副“通俗易懂”的好面相。真正的文化傳統,如同深埋地下的根系,需要耐心去追溯、去理解其精微;而“端午安康”這類詞,則如浮于水面的浮萍,輕松可摘,隨手可用,正好迎合了人們追求“文化速成”的浮躁心理。
更可悲的是,它們常被包裝成“禮儀”或“溫情”推銷出去,如同裹了糖衣的劣藥,遮蔽了其淺薄本質,使大眾在甜蜜的麻痹中喪失了對真偽的辨別能力。
于是,偽傳統一路凱歌高奏,如劣幣驅逐良幣。在經濟學中,劣幣泛濫最終導致良幣退出流通;文化領域亦是如此,當偽傳統憑借其“易得性”與“無害”的溫和姿態大面積傳播時,那些真正凝結著民族經驗、需要費心理解的文化精粹便逐漸被擠壓至邊緣,最終在喧囂中沉寂下去。
古人在五月“登高望遠,順陽在上”,蘊含的是對“祥瑞”的祈愿;而今天這空洞的“安康”呢?它像一層甜膩的糖霜,覆蓋了雄黃酒的烈性與菖蒲劍的鋒芒。
當“安康”之聲不絕于耳,我仿佛看到歷史長河中那些先民于烈日下祛毒除穢的身影正漸行漸遠。人們口中溫軟的“安康”,竟如一層薄薄的新漆,覆蓋了歷史深處那“惡日”的原始記憶。
這虛假的“溫情”正漸漸淹沒真實的“剛健”,我們親手用“偽文化”的糖衣炮彈,擊沉了祖先留給我們的那艘滿載著勇毅與敬畏的文化龍舟。
偽傳統仍在勝利進軍,真傳統卻陷入沉默。在“安康”的溫柔祝福里,端午真正那辟邪禳災的凌厲精神,正被悄悄掩埋——歷史的深沉,終究敗給了流俗的輕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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