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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的話
每一年的高考作文題,都是時代脈搏的回響和社會關切的縮影。對于青年來說,高考作文,不只是一次書寫技藝的展示,更是引領他們在思辨中確立立場,在書寫中錘煉信念。本期刊發的5篇文章從文學的角度切入,嘗試給高考作文一個不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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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聲里的家國情
【全國一卷】
雪櫻
夏日的午后,穿過熙攘的街道,我再次來到南新街58號老舍舊居。小院幽靜,有一絲風,石榴樹、老水井、荷花缸,一旁的墨綠色郵筒高高矗立,好像邀請訪客給主人寫一封信——
避開人群,來看石榴花,和先生說說話,這是我的私心。我以寫作為生,每年過苦夏,最難熬的時候,就會想到您“赤膊上陣”伏案的場景。小院與趵突泉茶社相隔一條街,當年您是茶棚里的常客,泉水泡茶,亭畔觀景,聽女藝人唱梨花大鼓,別有一番趣味。別人聽曲是尋樂,您呢,聽著聽著入了心,提筆寫進了小說里。
1938年,您在武漢遇見鼓書藝人富少舫、董枝蓮,一個藝名“山藥蛋”,另一個綽號“蓋山東”,董枝蓮曾在趵突泉畔唱過大鼓,你經常去漢口“升平書場”聽兩人唱大鼓。不知您是否會想到濟南的梨花大鼓呢?鼓聲悠揚,扯不斷的鄉情,說不完的抗戰。
在小院里漫步,紅彤彤的榴花,雨中看它如新娘,夜晚看它似燈籠,此刻對視,它竟啟唇說話,把您創作的一些趣事講給我聽……
烈日下,榴花燃燒,宛如火炬,把小院照徹得亮堂堂的,恍惚之間,有一個穿長衫的中年男人,從樹下大步走過。
從老舍故居回來,高考作文在網上炸開了鍋,我翻出《鼓書藝人》,一本泛黃的舊書,看著看著,我睡著了,做了一個長長的夢。一會兒是方寶慶壓軸演出慶祝抗戰勝利,養女秀蓮與女兒大鳳換上新裝,身后跟著一個小黃辮兒、一個小男孩兒,嚷嚷著要坐滑竿。一會兒又是作家孟良躲進房間寫小說,時而托腮冥思,時而朗讀幾句……醒來時分,鑼鼓喧天聲沒了,舞臺空空如也,那個叫方寶慶的人,又回到了熟悉的北平。
《鼓書藝人》開篇首句寫道:“一九三八年夏,漢口戰局吃緊。”“民生”號白色小江輪上,有一大家子人,方寶慶和大哥窩囊廢、二奶奶,以及大鳳、秀蓮,他們從北平、上海、漢口到重慶。他把兩件“寶貝”交給船長保管:三弦、大鼓。這哪是道具,分明是他的命根子,他的心里裝著京韻大鼓這個“老伙計”。順著鐵梯、爬上甲板,煙囪下的小孩子,讓他心頭一緊。他痛恨自己沒錢,如果有三四百個熱騰騰的肉包子給孩子們吃,那該多好!他轉而又想,“他想要給孩子們唱上一段,可是心里直翻騰,開不了口。”他就這樣傻里傻氣愣在原地,像根木樁。他不過是個文盲,以唱大鼓養家糊口,天真又單純,但他有一顆愛國心,“他只知道每逢看到自己的國旗,就嗓子眼兒發干,堵得慌,心里像有什么東西在翻騰”。
我百思不得其解:那究竟是一種什么東西在翻騰呢?道德,愧疚,還是人之為人的本能?抵達重慶后,方寶慶去澡堂,去茶館,打聽一下當地人的生活。洗澡時遇見一起坐船來的伙伴,他去柜臺給他們交了洗澡錢。戰亂不停,警報聲,轟炸聲,人們性命難保,夾縫中生存就顯得極為艱難。方寶慶面臨很多次選擇,他沒有文化,也沒見過什么世面,但他潔身自好,是藝人卻沒有藝人的壞習氣,關鍵時刻勇于擔當。
當整條街被轟炸起了火災,方寶慶的心揪得發痛。在路上目睹城市被炸得慘不忍睹,他想著要不要寫段鼓詞《炸不毀的城市——重慶》,他的眼里全是不忍。戰爭正酣,抗日團體邀請他們演出宣傳抗戰,琴珠因不給車馬費拒絕,方寶慶一口答應義演,且個人承包車馬費,“我樂意唱抗戰大鼓,為抗戰出把子力。”
抗戰勝利后,秀蓮換上一身素凈的衣服重返舞臺,孟良也重獲自由,但大家身心上都留下了或大或小的傷疤。方寶慶為女兒們的愛情悲劇而嘆息,孟良語重心長地說:“這些傷疤不丟人,我并沒有因為一時受苦,就向惡勢力投降。”他還說,“新時代會到來的,不過,在新時代到來之前,很多人會犧牲。”是啊,通往幸福的道路,永遠不會輕輕松松,沒有前輩的奮斗與犧牲,就沒有我們今天的和平與安寧。
合上書本,我的腦海里縈繞著抗戰義演的熱鬧場景,恍如昨日:梁紅玉以一弱女子之身,不懼強敵,不畏艱險,在長江之上,迎著洶涌波濤,擂鼓助戰……說書人憑一面鼓、一張琴演得出神入化。只聽得風蕭蕭,水滔滔,隆隆鼓聲震撼著將士們的愛國心弦,霎時間,萬馬奔騰,殺聲震天……
我突然明白:方寶慶心里翻騰的東西,不是別的,是身為底層人的持守和尊嚴,何嘗不是一個堂堂正正中國人的忠誠和信仰!因為心里翻騰,所以堅強起來,他懷揣一分希望,賣藝求生也好,投身義演也好,他都是為了光明的勝利;因為心里翻騰,所以決不退讓,他告誡秀蓮:“你不自輕自賤,人家就不看輕你。”
讀懂了老舍,就讀懂了中國人的骨氣。如今,老舍舊居里,新添了一處“舍予書局”。改天再去時,我會挑選一張老濟南明信片,再附上這封手寫的信,寄給老舍先生。
南新街小院,榴花分外明。一簇簇,一捧捧,綠葉掩映,流泉響動,連風的笑靨里都有了遠方的訊息。他,并沒有走遠。
邂逅珀色流年
【北京卷】
湯慧(25歲)
搬家的時候收拾出了一個箱子,里面裝著幾本封面已經泛黃的相冊和一個銹跡斑駁的鐵盒。不知從何處滲出的膠水,將這些凌亂散布的老物件附上了難解的牽絆。
相冊里有些被塑封好的照片裂開了口,不堪時間重負的樣子像是試圖在生活的縫隙喘口氣。有些照片的邊角鼓起了大小不一的氣泡,還有些照片顏色已褪去當初的鮮艷,經不住時間的打磨而敗下陣來——時間以各種方式在生活的角落留下了痕跡,它淡化了某些時刻的記憶,可是承載光陰重量的瞬間,定格住的懵懂純真的笑臉,也賦予此刻時光不復返的感慨與懷念。
每一幀都是所有曾經被定格的過往,觸及相冊封面的時候,我又猶疑著不知如何面對閘門開啟后記憶的泄洪。
映入眼簾的是家里長輩抱著我的照片。那些看向鏡頭的時刻,也許我正琢磨著為什么會被一個方形設備對準,直勾勾的目光似乎想要將大人手中的機器洞察得再為透徹一些。不免還有一些癟著嘴,皺著眉,似乎將要大哭的前奏,都凝固成無法復制的孩提時光。
往后翻一頁,相片里的丫頭,精簡短發配著蓬蓬裙,不乏幾分令人捧腹的違和。演出時候不能像其他小姑娘們扎起羊角小辮,讓我在集體活動中成為與文靜漂亮氣質格格不入的“假小子”。那些咧嘴齜牙大笑卻又毫不顧忌的照片,相較于其他女孩愛美天性之外,屬于我率性爽朗的一面總會被精準捕捉。而來自長輩關于“留長發顯得更有女孩氣質”的說辭,也從來都不是我前進路上的風向標。即使為了演出別扭地穿上高跟鞋,小孩扮成大人模樣的那一刻,定格在了相片右下角那串黃色的數字——我拿著證書,作為樂器比賽的第一名,驕傲地站在人群中央。身為琴童,枯燥往復的無數次練習,目光空洞、嘟囔著小臉的沮喪模樣,也許在幻想在陽光下恣意奔跑?可是在收獲成就以后,眉宇間的喜悅多少能夠消解練習時的心不甘情不愿吧。
這張照片上是一個奶油蛋糕,簡單的裱花裝飾,點綴著幾顆藍莓。時間定格在我來到世界的第18年,青春的雨季讓最后備戰的時間總是充滿著爭吵的潮濕。在搬出家后獨處的空間里,擁有了更多面對孤單時保持冷靜的能力。當時深夜書桌前的一隅光亮、窗外的蛙鳴聲,依舊縈繞在耳畔。高考將至,和父母的冷戰讓好面子的我始終不肯先低下頭來。可是家里的飯桌上還是準備了蛋糕,當果醬的酸甜在嘴里綻放時,壓在心頭的煩惱和焦慮似是隨著美食而消散。年少執拗、叛逆,但父母依舊以真心的祝愿和希冀對待,備考生活里品味到的甜,也讓成人禮這一篇章定格成生命長河里熾熱的光點,每次回憶都能開出明艷的花來。
再后來,照片里的姑娘多了些自信。明媚的陽光下抱著燦爛的向日葵,草地上奔跑的歡笑,似乎圓了兒時夢寐以求的畫面。被約束或是追尋自由,都成為過往生活里的閃光的故事。
合上相冊,拂去浮塵,伴隨著生澀的摩擦聲,打開了積攢著離家奔赴求學城市之間往返車票、承載著在不同城市之間奔忙回憶的鐵盒。時間淡化了印刷的油墨,淡藍色的票面上依稀可見歸家的日期。設置在手機備忘錄里的倒計時,那些歸心似箭的迫切,無限趨近于幸福的歡欣,多年以前的場景如同電影畫面一般再度浮現眼前。那些在車站等待時,在花開的南方嗅到春天的氣息,在北方感受到大風呼嘯而過的冷意,漂泊無依的淚水在記憶里褪色,而后被埋藏。似乎又隨著這一沓車票,在心里翻涌起感慨的浪花。
默默地摞好相冊,我將這個與舊日重逢的傍晚一并收藏在箱子里。像是為珍貴的寶物拭去灰塵,我小心珍藏著歲月的饋贈。光陰流逝如手握細沙,可這些時光凝結的琥珀,卻在這些被定格的時刻閃耀著歲月獨有的光彩。時間終究會淡化記憶,可是過往的每一個剎那才能夠鑄成可回首的此刻。窗外的夕陽漸漸沉到了樓宇的背后,暖橘色交織著墨藍的夜色,映出城市一片暗色的輪廓。也許這個瞬間,也會成為多年以后感懷的流年。
輕(詩歌)
【北京卷微寫作】
言之
總有一些人
行走在
世界的邊緣
冒生死危險
勇敢伸出手中的杖
輕輕撬動
世界的中心
好夢膠囊(科幻小說)
【全國二卷】
張倩玉(24歲)
“近日,夢工廠國際醫藥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向港交所主板遞交上市申請……”車載廣播的機械女聲裹挾著電流雜音,在狹小的車廂內不斷回響。肖曇盯著路口遲遲不變的紅燈,腕表上的指針正無情地邁向9點。她煩躁地敲擊著方向盤,皮革包裹的觸感帶著細密的汗意。綠燈亮起的瞬間,肖曇猛踩油門,黑色轎車如離弦之箭沖向安寧醫藥集團總部大樓。
作為醫藥行業的領軍企業,安寧集團的版圖早已橫跨藥品研發、生產,乃至藥店、療養院、康復中心等多個領域。而旗下的夢工廠醫藥公司,憑借革命性的“好夢膠囊”,更是徹底改寫了歷史。這種號稱能讓患者從“睡著”邁向“睡好”的神奇藥物,通過夢境捐贈機制,將捐贈者的美好夢境傳輸給失眠患者,不僅宣稱零副作用,適用人群更是覆蓋了從抑郁患者到植物人的龐大群體。
肖曇剛推開辦公室的玻璃門,秘書小祺就抱著一摞文件迎上來。文件最上方,印著“夢工廠醫藥公司上市專項”的燙金字樣。這段時間正值公司上市的關鍵時期,作為集團副總經理,肖曇每天都被淹沒在如山的文件和會議中。
“肖總,這份……是吳律師送來的。”小祺將文件在辦公桌上碼放整齊,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肖曇翻看著文件,眉頭越皺越緊:“一場官司都搞不定?讓他立刻過來。”她的指尖重重叩在文件上,發出悶響。
半小時后,吳律師匆匆趕來。這位從業多年的資深法律顧問,此刻卻難掩臉上的焦慮。“肖總,您還記得兩年前夢工廠剛成立,研發好夢膠囊的時候嗎?”他扶了扶金絲眼鏡,“當時為了提取第一批原料,我們招募了200名志愿者,通過神經接駁儀器收集了他們一個月的夢境數據。”
肖曇點點頭:“那時候技術還不成熟,第一代膠囊的好夢利用率不到5%。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全國的志愿者數量早就突破10萬,捐夢不僅能幫助他人,還能獲得購藥補貼,雙贏的事,何樂不為?”
“問題就出在那批最早的志愿者身上。”吳律師打斷道,“他們聯合起來起訴公司,要求巨額賠償,還在社交媒體上發起輿論聲討,已經有超過百萬的討論量了。”他調出手機里的視頻,畫面中一位面容憔悴的中年女性正在哭訴:“自從捐夢后,我再也沒睡過一個好覺,現在連基本的生活都沒法自理……”
“都過去兩年了,為什么現在才鬧?”肖曇盯著手機屏幕,聲音發冷。
“因為副作用開始顯現了。”吳律師調出一份醫學報告,“這些志愿者普遍出現多夢癥、睡眠障礙,甚至認知功能衰退。更糟糕的是,他們服用好夢膠囊完全無效,就像大腦的夢境接收系統被永久關閉了。”
根據吳律師提供的線索,肖曇驅車來到北郊的一處回遷房。斑駁的墻面上貼滿了各色的小廣告,樓道里彌漫著潮濕的霉味。她敲響302室的房門,開門的是個眼神空洞的男人,他的瞳孔失去了正常人應有的光澤,仿佛蒙著一層灰白色的霧。
“你是誰?”男人警覺地問道,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我是剛剛捐夢的志愿者,看到網上的帖子,心里害怕,想來看看……”肖曇想,或許這樣可以讓對方放下戒備。
“看看這個。”他指向客廳,十幾個人圍坐在一張長桌旁,有人在寫聯名信,有人在整理病歷,還有人對著鏡頭直播。“我們不是想訛錢。”男人將一疊診斷書拍在桌上,“我們只是想要回屬于自己的睡眠,屬于自己的夢。”
肖曇翻看診斷書,每一份都觸目驚心:嚴重失眠癥、焦慮癥、認知障礙……這些曾經健康的志愿者,如今都成了被噩夢纏繞的病人。房間角落,一位戴著呼吸機的老人蜷縮在輪椅上,他的女兒紅著眼眶說:“我爸以前是大學老師,現在他連清醒的時間都越來越少了。”
回程的路上,肖曇的手機不斷彈出新消息。社交媒體上,#好夢膠囊副作用#的話題已經沖上熱搜第一,網友們翻出夢工廠過往的宣傳視頻,質疑聲鋪天蓋地。她看著車窗外飛速后退的街景,忽然想起研發初期,實驗室里那臺閃爍著藍光的夢境提取儀——當時他們都以為,那是打開人類睡眠奧秘的鑰匙,卻沒想到,這把鑰匙也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
回到公司,董事會緊急會議已經開始。董事長面色鐵青:“肖總,你說怎么辦?”
肖曇捏著從志愿者那里帶回的診斷書,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知道,這場危機如果處理不好,不僅夢工廠的上市計劃會泡湯,整個安寧集團都將面臨信任危機。但更重要的是,那些被奪走夢境的人,他們的痛苦與絕望,像一根刺,扎在她的良心深處。
“立刻啟動危機公關。”肖曇深吸一口氣,“同時,暫停所有好夢膠囊的生產和銷售,成立專項醫療小組,免費為受影響的志愿者提供治療。”會議室里一片嘩然,有人反對,有人質疑,但肖曇的眼神異常堅定,“我們不能為了利益,讓更多人失去做夢的權利”。
散會后,肖曇獨自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夜幕降臨,城市的燈光次第亮起,宛如繁星墜落人間。她打開電腦,調出好夢膠囊的研發日志,在空白處寫下一行字:或許,真正的好夢,從來都不應該是被交易的商品。窗外的晚風拂過,帶著一絲涼意,卻也讓她混沌的思緒漸漸清晰——是時候直面真相,為那些破碎的夢境,尋找真正的救贖之路了。
歸心(小說)
【天津卷】
周起潤(18歲)首都體育學院學生
盛夏,陽光像一層被拉開的紗,罩在校園每一寸離別的空氣上。站在畢業典禮的人群中,四周是笑鬧、是閃光燈,是壓抑不住的奔涌情緒,而陳一帆仿佛置身于一座靜音的玻璃房里——明明看見一切,卻聽不見自己心跳的回聲。
陳一帆一直是家長、老師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名校畢業,學生會主席,3個大廠的實習經歷,競賽獲獎無數,履歷表上幾乎挑不出一處褶皺。可此刻,他只覺得空。像夢中那根折斷的輻條,在空中孤零零旋轉,無處著落,仿佛整個人生在即將飛躍的瞬間失了重。
“恭喜啊,小帆!”室友張齊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薪百萬指日可待,簡直人生贏家。”
他擠出一個笑容,卻沒說話。他腦子里,還在回蕩著昨夜那句夢里浮現的箴言——車輪之所以能轉,是因為有一個永遠不動的輪轂。
那句話就掛在導師辦公室的墻上,平日里他視而不見。可今夜,它像一顆石子砸進心湖,一圈圈漾出無法忽視的漣漪。
他想起自己的小時候。那所依山而建的小學,課桌斑駁,窗外就是雞鳴與炊煙。他坐在最后一排,書頁泛黃,那是代課老師借給他的舊課本……
“我,是從哪兒出發的來著?”陳一帆低聲問自己。
時間往前一推,推到學校組織“西部計劃”宣講那天。那天光線斜斜地灑進階梯教室,講臺上的人并不高大,卻像一面豎起的旗。是個支教歸來的學長,黝黑、沉靜,說話不疾不徐。
“如果你愿意用3年時間,去換一生對祖國版圖的理解,那就來西部。”
話音未落,光仿佛凝住。那一刻,陳一帆的心被某種東西輕輕撬開。他忽然明白,什么是“祖國”——不再是高掛在講堂上的標語,不是入黨申請書上的句子,而是被遺忘的山溝,是雨季泥濘的黃土,是黑板上殘留的一道粉筆痕。
他報了名,選了一個地圖上幾乎沒有標注的小村莊。
初到山村,一切都像時間擱淺后的舊照片。孩子們的眼睛清澈而警覺,教室像被遺棄的倉房,似乎又穿越回了自己的兒時。有一次,學生張小雨問他:“老師,您為什么不去大城市?那里條件好、機會也多。”
他想了想,望向窗外山巒沉靜的剪影。
“小雨,你知道車輪為什么能轉動嗎?”
“因為有輪轂?”
“對。更重要的是——每一根輻條,都知道自己要指向哪里。”
他站在黑板前,用粉筆勾勒出那只樸素的車輪圖:“我現在知道了,我要指向的輪轂,就在這里。”
他跟村民一塊修路、搭棚、干農活兒。他教村干部填申請表,教孩子們如何看懂代碼、寫出游戲。他明白了——真正的“建功”,不是一場合影,不是一份志愿者證書,而是長長久久的沉淀,是在無人喝彩的角落,把根扎深。
支教結束,身邊的人陸續離開。有人考研,有人考編。連他最親近的校長也說:“小帆,這段經歷很寶貴,但年輕人要向上走。”
他只是搖頭。他打電話回家,語氣溫和卻堅定。
“爸媽,我要考特崗教師,留下來。”
母親在電話那頭哭了,父親沉默很久,說:“咱家供你這么多年學,不是讓你回鄉下教書的。”
他輕聲回答:“我不是沒出息,我是想走出不一樣的軌跡。我從西部來,現在想為它做點事。”
他考上了,正式成為那所村小的教師。第三年,他第一次有了參與評優的機會。他沒有報名,而是推薦給了趙綿綿——同村支教的文學院女生。她教孩子寫詩、講故事,每次上課都像在點燈。
“她比我更能讓孩子們心里開花。”陳一帆說。
還有高喬喬,原是大廠設計師,后來辭職來村里做美育志愿者。她帶孩子畫畫、做短視頻,還在抖音上建了“山村畫室”的賬號。
他們仨自嘲是“山村三人組”:一個教數學,一個教寫詩,一個教配色。他們說:“我們不是來做客的,是來做地基的。”
有一年大學同學聚會,有人問他:“你那兒啥都沒有,你怎么撐下來的?”
陳一帆輕輕一笑:“你們在城市里比卷,我在山村里比光。誰能多照亮一寸,就是勝利。”
“你們向上,我向內;你們鋪路,我守路。”說完這句,陳一帆頓了頓,又輕聲補上一句:“從小到大,我聽了很多次‘報效祖國’。可現在我明白了,祖國不是等我們去報效,她早就為我們留了一個位置。只要我們選準方向,走好腳下的路,每一步都算建功。”
同學們沉默了。
空氣仿佛落了雪,落在山下那一條泥濘的路上,也落在他依舊清澈的目光里。
遠方,風吹過山嶺,似乎也推動了他夢中的那根輻條。而現在,那根輻條終于歸心、歸位,嵌進那只靜默的輪轂,與整個時代,一起轉動。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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