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人發現了光影。中國人發明了線條。這便是東西方繪畫最直接鮮明的差異。
原始涂鴉,全世界都十分相似,而截然不同的繪畫發展道路,卻是受到諸多因素影響的。東晉,玄學繁盛,在老莊思想的洗滌之下,過去如同《尚書》里“惟肖其畫”的理念越來越淡,中國畫開始轉入了寫意的發展軌跡,齊白石“太似則媚俗,不似則欺世”的名言,精煉概括了中國繪畫的總體特征。而文藝復興之后的歐洲,對真實的追求成為了潮流,在二維的紙面上去呈現三維空間,甚至還想盡辦法去捕捉四維的時間,一如羅丹的名言:“如果要我改變我眼睛所看到的,我就無法創造出好的作品。”吳道子的《送子天王圖》和梁楷的《潑墨仙人》都是點線面一氣呵成,與達芬奇的《蒙娜麗莎》或者大衛的《荷拉斯兄弟之誓》這樣反復修改、精雕細琢的作品,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和顯著的對比。
不過,這樣兩條道路,都難免越走越窄,空間越來越小,越來越容易重復而陷入困頓,除去名作之外,大多數的油畫或者大多數的水墨畫,在一個陌生人眼中,往往都是大同小異的。
1906年,旅日求學的高劍父接觸到了廣闊外部世界的繪畫藝術,被深深震撼了,萌發了改革中國畫的決心。從明清開始,西方傳教士就開始將油畫技巧傳入中國,例如康熙時來華的意大利傳教士郎世寧,他用西畫的手法表現中國畫,留下了一如《百駿圖》等名作,但其中的透視和幾何原理并不被中國的士大夫們認可,西方繪畫真正對國畫產生實質影響,還是近代殖民以來,整個西方文明體系對中國知識界的洗禮。和那個時代許多年輕的畫師一樣,高劍父貪婪的撲到了對西方繪畫的學習之中,歐洲、日本乃至印度的繪畫形式與技巧,都成了他源源不絕的靈感。中國傳統繪畫重視線條,豐富的畫面,都是由粗細不同的線條勾、皴、染、灑出來的,寥寥數筆,便是意境。而西畫重視色彩營造的空間立體和比例透視,講究逼真。高劍父大量吸取了水彩畫和日本繪畫的風格技法,減少甚至放棄了線條在畫面中的主導性,以充滿變化的色塊來構建畫面,他的花鳥“無骨而立,風韻俱存”,山水風景則彩色飽滿變化,表象力極強。這種折衷東西,融匯古今的創作思路,成了日后其開創的影響深遠而巨大的嶺南畫派的最大特點。
《東戰場的烈焰》是高劍父的代表作之一,創作于抗戰期間的這幅作品,用中國畫的筆法以西式寫生的技巧,勾勒了一片殘破的廢墟。干枯的毛筆用山水畫的皴法一點點皴出了廢墟的荒涼。油畫一樣的構圖和透視加上水彩一樣的光影鍍色,又讓整幅畫變得十分濃烈而絢麗,中間一片大大的留白,猶如霧氣和煙塵,隱隱約約的加深了畫面的層次感,又是純粹東方式的手法。在構圖上,它又并未完全聚焦,還是保留了部分散點視覺的傳統審美。東西方的碰撞和融合,在這張小小的宣紙上,達到了美妙的平衡。高劍父之前,有任伯年、趙子謙等海上派名家,之后又涌現了包括徐悲鴻、林風眠、張大千、潘玉良等名家,在傳統的中國畫世界里不斷吸取西方繪畫技巧,成其一家之風。
相比于中國的傲慢,西方對東方藝術的吸收學習卻更早了。當二維紙面在三維甚至四維面前越來越無力的時候,西方的一批藝術家就開始探索新的道路。日本最早啟發了他們,浮世繪簡單的二維構圖,以純平面的色彩同樣表現了豐富的社會生活,化繁求簡,為苦悶的西方畫家們指出了一條新路,印象派因此誕生。馬奈的《草地上的午餐》在當時被批為離經叛道之作,明亮夸張的色彩對比使得這幅畫更加“扁平”而且失真,之后的《奧林匹亞》用更加離譜的單色渲染來凸顯畫面情感主旨,這為后面莫奈等人的登場打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
之后,中國的書法又成了抽象表現派等現代畫派的靈感源頭。傳統的西方繪畫是不承認線條的,因為這在客觀世界不存在。當三維走到盡頭,現代藝術發現通過更加純粹的二維世界,更能挖掘內在的情感。畢加索的《格爾尼卡》,康定斯基的《構成第四號(戰爭)》等,都開始大膽的走向另一個極端。中國繪畫中簡單的線條的表意成了新的藝術風潮,《芥子園畫譜》開始成為一些西方藝術家的學習書目,他們都開始試圖尋找一種全新的圖像表達。正如安迪霍爾所言:“我真希望能發明一種像牛仔褲的藍那樣簡單而持久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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