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弟弟去黑龍江,接受再教育。”
1968年,鄒雪生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是在自家北京的老房子里。沒有選擇的余地,也沒有猶豫。他只說了聲“好”,然后低頭收拾東西。那個時候,他才18歲。
這一去,是41年。
1968年,全國上下都在喊“到農村去,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
知青上山下鄉政策早在1962年就已經開始執行,但到了1968年,規模空前。北京、上海、廣州這樣的大城市,一批批青年被送往黑龍江、云南、內蒙古、貴州等地,作為“知識青年”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
鄒雪生,就是這波浪潮中的一員。
他沒有背景,沒有人幫忙“托關系”,于是便成了政策落實得最徹底的那種人。那年11月7日,他和弟弟一起站在永定門火車站,火車慢慢進站,廣播在不停播放“革命歌曲”,人群混雜著告別的眼淚和興奮的笑聲。
弟弟頭一次坐火車,興奮地問他:“哥,我們去哪?”
他回答:“北大荒。都是草地。我們要當戰士了。”
那時候,他們真的信。
火車搖搖晃晃地開了幾天,終于抵達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風大,冷,耳朵一會就凍麻了。落地的第一頓飯,是高粱米拌野菜湯。
“野菜”是什么?沒人知道。反正吃進去不死人就行。
那年冬天最冷的一晚,零下三十五度,鄒雪生和幾個知青一起上夜班,在采石場工作。風呼啦啦地吹,汗水一蒸就結冰,一口唾沫吐出去,砸在地上是清脆的一聲。
他沒抱怨。他記得,自己告訴弟弟:“到了這兒,我們就是兵團戰士。”
可沒過多久,副團長找到他,說:“你弟弟太小了,送回去。”
弟弟回了北京,他留在了北大荒。
白天干活,晚上學習。讀書,是知青們僅有的精神慰藉。
《資本論》《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紅巖》……什么書都看,只要能搞來。一本書能輪十幾個人傳看,角都卷了、紙都破了,大家還小心翻著讀。
鄒雪生的朋友葉明,就是在這樣的夜晚認識的。性格豪爽,說話帶著北京腔,總是開玩笑說:“今天又沒敢看那姑娘一眼。”
姑娘是北京來的,長得漂亮。后來兩人談戀愛了,但終究沒能成。姑娘回了北京,父母堅決不同意她再和一個“黑土地上的知青”談戀愛。
葉明哭了一整晚。鄒雪生陪著他,一句話沒說。
1970年代末,知青開始大規模返城。連里原來好幾百人,慢慢地人越來越少。有人走了,有人調走了,有人調不走,留了下來。
鄒雪生沒走成。
原因很簡單——北京的戶口沒了,單位沒有,“家”也沒有了。他成了“編外人員”,找不到歸屬的那種人。
1979年,他娶了一位本地姑娘,生了一個女兒。婚后日子很苦,冬天燒不起煤,連種子都吃光了。夫妻還是離了婚。他一個人帶著女兒長大,女兒初中畢業后去深圳打工。他學了點修電器的手藝,靠在建筑工地打零工維生。
從北京知青,變成了北大荒的“本地人”,花了整整三十年。
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前幾天,鄒雪生在一個工地干活,滿身塵土,手機響了。
是葉明。
“奧運會完了,我就去看你。”
那一刻,他愣住了。不是不感動,而是太久沒人這么跟他說話了。老戰友還記得他。
9月14日,葉明真的來了,帶著幾個老知青,穿過一片片玉米地,找到他簡陋的房子,一開門,說:“我們好想你。”
他哭了。
那一刻他明白,有些人是走了,但心沒走。
回到北京后,葉明和妻子商量:“得想辦法把老鄒接回來。”
說著容易,做起來難。鄒雪生的戶口已經丟了,單位檔案也找不到,北京沒他的位置,也沒人愿意給他辦退休。
葉明一家不是有錢人。普通職工,拿著一般的工資,卻開始一項耗時耗力的任務:為一個“無名知青”找回身份。
他們跑“知青辦”,翻檔案,找勞資科,寫證明,蓋章。整整兩年時間,一點點啃下來。
2009年夏天,準遷證終于批下來,戶口可以遷回北京了。
2009年7月23日,鄒雪生回到了北京。
那天,一群老知青為他接風,每人塞給他一千塊錢。他拿到北京戶口本的那一刻,眼淚一直掉。
“我41年前走的時候,是個孩子;回來時,成了老人。”
他女兒也回來了,父女倆一起去了天安門。他對女兒說:“今天是爸爸的生日,以后咱們就這天過生日。”
“葉明是一輩子的兄弟”
多年后,鄒雪生已經七十多歲。他住在北京,但不忘北大荒。閑了就翻舊照片,說起葉明,眼里總是泛著光。
“他不是領導,不是老板,就是普通人。他能幫我,靠的全是心。”
現在,他每天早晨都出門遛彎,看看北京的街景,看看廣場上的老人。他覺得生活挺好,不求別的,只求安穩。
他說:“我沒什么大志了。活著,挺好。能活在北京,更好。”
知青是一個特殊群體。他們不是被定義的一段政策,而是一群真實的人,有血有肉,有記憶、有青春。
鄒雪,代表的是那一代人:走出去,是國家的需要;留下來,是生活的無奈;回來,是朋友的恩情。
時代走得太快,很多人已經不記得“知青”這個詞了。可他們真的在那片土地上,灑過汗、流過淚、過過苦日子。
參考文獻:
鄒雪生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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