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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艷秋（左）與張火丁

新艷秋是著名的程派傳人，屬程硯秋的私淑弟子，一生未能拜程硯秋為師。

民國時期，新艷秋與雪艷琴、章遏云、杜麗云，合稱“四大坤旦”。新艷秋被譽為“坤伶主席”。

程硯秋的夫人果素瑛這樣評價新艷秋：程派弟子各有各的優點，但是，他們加起來也不如一個沒拜師的新艷秋。

（果素瑛與丈夫程硯秋）

新艷秋擅演的劇目有《六月雪》《青霜劍》《碧玉簪》《鎖麟囊》《鴛鴦冢》《賺文娟》等，她的唱腔、表演簡直就是程硯秋的翻版。

新艷秋命運坎坷，一生2次入獄，傷害過程硯秋。2008年，新艷秋帶著遺憾離世。這位京劇表演藝術家的遺憾是什么？

01

新艷秋原名王玉華，1910年出生于北京，父親王海山酷愛京劇。由于家庭貧困，新艷秋9歲被父親送去學河北梆子，取藝名“月明珠”。

（清朝末年的北京德勝門）

河北梆子是地方戲，演出有限，而京劇是國粹，演出機會多，新艷秋11歲時改學京劇。

上世紀20年代中期，程硯秋的程派藝術已成型，經常在北京的華樂園演出程派名劇。

新艷秋被程硯秋的唱腔和表演迷住了，發誓要學唱京劇程派。

新艷秋的哥哥是琴師，她和哥哥經常去華樂園偷戲。為了不讓人發現，新艷秋裝扮成男孩子。

兄妹倆買不起票，躲在樓上的角落里看程硯秋的戲，新艷秋負責記唱、念、做、舞，哥哥負責記唱腔和胡琴的工尺譜。

（年輕時的新艷秋）

戲散后兄妹倆走著回家，在月光下邊走邊唱。到家后，新艷秋要把程硯秋的戲在家里走一遍，經常不知不覺就到了天亮。

新艷秋還在家里瘋狂地聽程硯秋的唱片，琢磨程派的發音，最后找到了腦后音的發聲方法和位置。

程硯秋的水袖也很有特點，新艷秋在家里模仿，她在手腕綁上毛巾，一練就是三、四百遍。

靠偷戲，兩年多時間里，新艷秋學會了30多出程派名劇。

戲曲理論家齊如山（右）與梅蘭芳

新艷秋一直想拜程硯秋為師，便找到德高望重的齊如山，請他牽線搭橋。齊如山將新艷秋的意思帶給了程硯秋，遭到了婉拒。

原來，程硯秋古板、正統，不愿意收女弟子，以免受人口舌。他以年紀小，沒有時間和精力帶弟子為由拒絕了。

1927年，在齊如山的介紹下，新艷秋拜梅蘭芳為師，成了梅蘭芳的第一個女弟子。

京劇武生楊派創始人楊小樓（1878年—1938年）

1928年，武生泰斗楊小樓在北平演出《霸王別姬》，點名新艷秋與他搭檔。

當時北平還沒有男女同臺演出的先例，很多戲迷感到好奇，爭先恐后買戲票，新艷秋承受巨大的壓力。

在梅蘭芳的指點下，新艷秋苦練《霸王別姬》和《長坂坡》。新艷秋搭檔楊小樓演出《霸王別姬》后，名聲大噪。

左起：王瑤卿與梅蘭芳 ( 右 )、安娥（田漢夫人）

但新艷秋骨子里愛的還是程派，于是她拜“通天教主”王瑤卿為師，曲線學習程派。

王瑤卿是程硯秋的恩師，程派藝術的形成也有王瑤卿的一份功勞，在王瑤卿的指點下，新艷秋的演唱爐火純青。

02

1930年7月，汪精衛與馮玉祥、李宗仁等風云人物在北平召開擴大會議，汪精衛的心腹曾仲鳴隨同前往。

助興演出時，曾仲鳴點了新艷秋的《霸王別姬》，并指定楊小樓與新艷秋配戲，演出引起巨大的轟動。

（年輕時的新艷秋）

曾仲鳴風流成性，被新艷秋的色、藝迷得神魂顛倒。演出結束后，他利用手中的權勢，逼迫新艷秋做自己的情人。

舊社會戲曲演員社會地位低下，不少人淪為權貴的玩物，就連一些男演員也要受到傷害。

曾仲鳴返回南京后，命人將新艷秋接到上海演出。曾仲鳴早有了家室，妻子名叫方君璧。

但周末，曾仲鳴經常從南京來上海看戲，給新艷秋捧場，兩人在中央飯店同居。

（南京中央飯店）

由于中央飯店人多眼雜，后來曾仲鳴將新艷秋接到南京的私邸居住。

方君璧知道丈夫與新艷秋的風流韻事，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平心而論，新艷秋是一個自尊自愛的女子，她之所以委身曾仲鳴，是迫于他的權勢。在舊社會，一個唱戲的弱女子根本無力反抗。

新艷秋在南京演出幾場后，為了擺脫曾仲鳴，她借口母親生了重病，于1931年初從南京返回北平。

隨后，新艷秋在北平組班演出，演的都是程派劇目。為蹭熱度，她將藝名正式改為“新艷秋”（程硯秋原名程艷秋）。

（新艷秋舞臺照）

當時程硯秋也在北平演出，新艷秋與程硯秋唱起了對臺戲，為爭奪票房兩人勢同水火。

新艷秋不是程派的正式弟子，卻演的都是程派戲，讓很多人側目。

新艷秋太想紅了，全然沒有想到這對程硯秋是巨大的傷害。為了在舞臺上站穩腳跟，為了紅起來，新艷秋與程硯秋叫板較勁。

北平的媒體采訪新艷秋時，她從不說自己是程硯秋的徒弟。

程硯秋（左）和俞振飛《游園驚夢》

為了擊敗程硯秋，新艷秋買通了程硯秋戲班里的小生演員，對方帶著劇本轉身投靠新艷秋，導致程硯秋無法登臺演出。

1932年，程硯秋赴歐洲考察，戲班里的演員沒有戲演，失去了經濟來源。

新艷秋趁機將程硯秋戲班里的原班人馬，全拉到自己的戲班，帶領他們一起演戲，讓他們都有口飯吃。

新艷秋這一作法，遭到了同行的圍攻，大家罵她挖程硯秋的墻角。

（程硯秋《玉堂春》劇照）

其實，程硯秋戲班的人倒戈，不是新艷秋所逼。程硯秋是大老板，一連幾個月不演戲衣食無憂，可他手下的演員3天不演戲，家里就揭不開鍋。

新艷秋的做法深深傷害了程硯秋，程硯秋回國后去看望王瑤卿。恰巧新艷秋也在，兩人沒有說話，連招呼都沒有打。

此后，新艷秋又幾次在王瑤卿家里遇見程硯秋，彼此很冷淡。

多年后，新艷秋才深深意識到自己對不起程硯秋，為了唱戲成名，對程硯秋造成了巨大傷害。這也成了壓在新艷秋心里的一塊巨石，讓她大半生在愧疚、自責中度過。

03

（新艷秋）

1937年北平淪陷后，新艷秋的處境更艱難了。1939年初，汪偽政府組織演出義務戲，新艷秋被迫參加，與李洪春壓軸演出《貂蟬》。

戲開演沒多久，敵偽臨時政府委員繆斌被鋤奸人員槍擊身亡。原來死者不是繆斌本人，而是他的隨從。

繆斌一直在追求新艷秋，當天他來為新艷秋捧場。不一會兒繆斌的老婆來了，繆斌怕老婆出了名，便讓自己的隨從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他悄悄溜走了。結果鋤奸人員誤以為隨從是繆斌，一槍讓他斃命。

汪偽漢奸繆斌（1899年-1946年）

繆斌認為此案是新艷秋指使人干的，結果新艷秋還未卸妝，便被日本憲兵抓走了，關進了憲兵司令部。

日本憲兵對新艷秋嚴刑拷打，肆意凌辱，新艷秋奄奄一息。在北平維持會會長江朝宗、北平13家報紙及兩家機關的輔保下，新艷秋才被釋放。

新艷秋出獄后，被大漢奸川島芳子接到家里養傷。《俞振飛傳》對這起槍擊案有過詳細描述，書中記述：這件事很可能是川島芳子設的圈套，趁機對新艷秋進行訛詐。新艷秋在川島芳子家里養傷，實則被軟禁。

川島芳子（左）與養父川島浪速

1939年12月，川島芳子給俞振飛送請帖，將俞振飛嚇得魂飛魄散。川島芳子本名金碧輝，是晚清肅親王的女兒，后被日本浪人川島浪速收養。

川島芳子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鬼，是日本間諜、大漢奸。俞振飛接到請帖后整夜失眠，次日一早，他去王瑤卿家商量對策。

王瑤卿曾帶著女兒在俞振飛家避過難，兩人有交情。王瑤卿給俞振飛支招：你不能回避，否則連命都保不住。如果她請你唱戲，你就答應下來，不要與她談包銀。

俞振飛（1902年7月15日—1993年7月17日）

當天下午，俞振飛去見川島芳子，她穿著日本和服接待了俞振飛。川島芳子對俞振飛說：新艷秋的傷好了，想去上海唱戲，你幫幫她。

原來真是唱戲的事，俞振飛這才不再恐懼。不一會，新艷秋下樓來了，與俞振飛商量在上海唱戲事宜。

1940年初，新艷秋與俞振飛來到上海。當時外界都以為新艷秋死在了日本憲兵隊，她突然出現在上海，當地的《申報》等報紙進行了詳細報道。

04

新艷秋（右）、俞振飛《紅拂傳》劇照

1940年1月13日，新艷秋與俞振飛在上海更新舞臺合作演出，兩人打算連演18天，演出了《紅拂傳》《四郎探母》《玉堂春》《青霜劍》《碧玉簪》等劇目。

新艷秋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演出第10天時，身體大出血，被迫住進了醫院，由李硯秀接替新艷秋與俞振飛搭檔演出。

新艷秋的演出費都交給了川島芳子，包銀也被川島芳子拿走了。新艷秋出院后，又被川島芳子接到家中療養，實則再次被軟禁。

漢奸川島芳子（1906年5月24日—1948年3月）

1945年抗戰勝利后，新艷秋才徹底擺脫川島芳子的控制，獲得自由。

抗戰勝利后，新艷秋因為與川島芳子有過交往，被投入監獄。此時，新艷秋的積蓄已經被母親拿走了，她身無分文，沒人肯出錢將她保釋出來。

新艷秋的母親有些冷酷，拿走女兒的積蓄后也不去探監，新艷秋在監獄里度日如年。

早在上世紀30年代末，新艷秋與煙臺市長邵中樞結婚了。抗戰勝利后，邵中樞因漢奸罪被投進監獄。

（新艷秋）

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新艷秋被釋放出來了。為了生存，新艷秋在全國各地演出，沒有固定的工作單位。

1954年，新艷秋在上海演出，連一套戲服都買不起。她找到恩師梅蘭芳住的酒店，含淚向恩師求助。

這時程硯秋也在上海演出，新艷秋買票去看戲。經過生活的打磨，新艷秋成熟了許多。戲演完后，她主動去后臺看望程硯秋。

（程硯秋劇照）

程硯秋也早已放下了恩怨，見到新艷秋非常高興，還關切地問她：《荒山淚》《春閨夢》你會不會？

新艷秋實話實說：這些戲我學會了，就是唱不好。程硯秋說：我住在國際飯店，你隨時可以來找我。

新艷秋突然淚流滿面：程硯秋心胸開闊，不計較過往恩怨，讓新艷秋怎能不激動？

新艷秋第二天一早就要去南京演出，沒有去國際飯店拜見程硯秋。哪知這一別竟成了永訣，1958年3月9日，程硯秋在北京病逝。

程硯秋（1904年1月1日-1958年3月9日）

新艷秋來到南京演出，相關領導同情她的遭遇，將新艷秋留在南京工作。

1956年，新艷秋在南京市京劇團任教。1960年，新艷秋擔任江蘇省戲曲學院京劇系主任。

新艷秋在南京工作后，再度結婚成家，一生共有3個兒子。她的再婚丈夫也是文藝工作者，夫妻倆感情融洽。

新艷秋一生有兩個夙愿：一是回到老家北京工作和生活；二是重新登臺演出。

然而因為種種原因，新艷秋這兩個愿望都沒能實現。

05

新艷秋（左）教鐘榮（右）學戲（攝于1958年）

1961年，新艷秋被調到江蘇省京劇院任教。特殊年代里，新艷秋因與川島芳子有過交往，被批斗得九死一生。

那時，新艷秋心里一直有個堅定的信念：為了3個兒子，我一定要活下去。就是靠這種頑強的精神意志，新艷秋走過了風雨歲月。

1978年，新艷秋進入江蘇省戲校當老師，繼續為京劇事業培養后備人才。

新艷秋與丈夫工資都不高，要養3個兒子，經濟一直不寬裕。她與丈夫有一套小房子，大兒子結婚后，她將房子給他做婚房。二兒子、三兒子結婚都是兒子自己想辦法弄婚房，新艷秋和丈夫無能為力。

《荒山淚》劇照（新艷秋飾張慧珠，攝于1984年）

晚年的新艷秋與小兒子住在一起，她一直想回北京?？伤嗄瓴坏桥_演出，觀眾漸漸將她淡忘了，北京沒有文藝團體愿意接納她。

1983年程硯秋先生逝世25周年，程派弟子為紀念恩師，準備在北京演出《鎖麟囊》《春閨夢》《荒山淚》等程派優秀劇目。

程派弟子都在受邀之列，新艷秋雖然沒有拜程硯秋為師，但一生演的都是程派戲，很多程派弟子邀請新艷秋參加。

李世濟與弟子呂洋

李世濟（1933年5月一2016年5月8日）

只有李世濟堅決反對，并放出狠話：如果新艷秋參加，我就不演。

程硯秋的夫人果素瑛發話了：程派傳人各有特點，但你們這一群人加起來也不如一個沒拜師的新艷秋。讓她來吧，你師父都不計較了，你們還鬧什么？

李世濟這才松口，但心里有氣。趙榮琛提出：讓李世濟演出《春秋亭》中最精彩的一段。李世濟的態度才有所好轉。

1982年，在紀念程硯秋大師逝世25周年活動上，新艷秋（前右）與果素瑛（前左二）等人合影

1983年3月16日，73歲的新艷秋重返北京演出。她與李薔華、趙榮琛、李世濟等人聯合演出《鎖麟囊》，新艷秋只演出“團圓”一場，只有10多分鐘，但她的演出贏得了滿堂彩。

演出結束后，新艷秋向果素瑛鞠躬，行弟子禮，正式得到了程門的認可。果素瑛比新艷秋大6歲，兩人抱頭痛哭。

上世紀90年代初，央視戲曲頻道去南京采訪新艷秋，她表達了回北京的愿望。戲曲頻道的工作人員回京后，與多家藝術團體接洽，但沒有一家愿意接納新艷秋。

（晚年新艷秋）

晚年的新艷秋在老伴走后體弱多病，跟著小兒子養老，由孫女照顧她。

新艷秋一個人住在一間10來平米的房間里，里面很臟，也很簡陋。除了一張床，就是一個舊櫥柜，一個坐塌了的舊沙發。

孫女在照看新艷秋，老人咳嗽很厲害。因為經濟條件不允許，新艷秋不敢住院。新艷秋教過很多弟子，她年老多病，不能給弟子帶來資源，因此她的弟子都轉投其他有資源的名師了，其中有兩個拜在李世濟名下。

新艷秋在家里臥床幾年，也沒有弟子來看她。江蘇電視臺說給她拍專題片，后來也沒拍了。

新艷秋（中）與京劇演員合影

2008年9月2日，新艷秋在南京病逝，享年98歲。

新艷秋一生坎坷，兩次入獄，有兩次婚姻，經歷了人間諸多磨難。她心地善良，為人簡單，被很多人傷害過，她也傷害過程硯秋，好在得到了程硯秋的原諒。

新艷秋心心念念想回老家北京，可終生未能如愿，她是帶著遺憾離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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