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華僑報》總主筆 蔣豐
6月的蘄州,長江支流蘄水裹挾著暑氣奔涌,蟬鳴聲里裹著艾草的清香。這座湖北東南部的千年古鎮,像一卷被歲月熏黃的竹簡,在烈日下徐徐展開。我循著《西游記》與《本草綱目》的墨香,踏入荊王府的遺址與昭化寺的飛檐,試圖在斑駁的磚石與褪色的壁畫間,拼湊出明朝藩王與文學巨匠交織的時空圖景。
穿過蘄州城北的古城墻遺址,麒麟山南麓的荒草在熱浪中低伏,露出幾塊直徑逾米的蓮花紋柱礎。這些明代特制的“王磚”殘件,曾托起荊王府金碧輝煌的九重宮闕。明正統十年(1445年),明仁宗第六子朱瞻堈因“宮中有巨蛇”遷藩于此,這座占地十余萬平方米的王府便在蘄州城拔地而起。如今,遺址博物館的玻璃展柜里,萬歷年間的木匾“醫官李承嚳”字樣在陽光下泛著微光,仿佛還能嗅到當年王府酒坊飄出的艾草酒香——那是用蘄春四寶之一的艾草與長江水釀造的瓊漿。
沿著官井街的青石板前行,六柱五間的漢白玉牌坊基座在烈日下泛著白光。坊上“屏藩帝室”的鎏金匾額雖已湮滅,但主柱盤龍的浮雕依舊透著皇家的威儀。當地老者搖著蒲扇指點:“這‘金門檻’原是漢白玉裹銅澆筑,當年百姓跨門檻求富貴,如今門檻石都磨得發亮。”遺址公園里,仿制的“金門檻”被孩童當作滑梯,笑聲驚飛了檐角避暑的麻雀。而真正的王府門檻殘件,正靜靜躺在展柜中,與出土的鎏金酒壺、青花瓷片共同訴說著崇禎十六年(1643年)那場焚毀三十余座王府的大火——張獻忠的鐵騎踏碎了“夜市千燈照碧云”的盛景,只留下“官井九十九口”的傳說與滿地焦黑的“王磚”。
離荊王府遺址三里之遙的昭化寺,卻以另一種方式延續著明代的文化基因。這座始建于成化初年的禪宗古剎,最初是僧人悟空結草為庵的清修之地。成化八年(1472年),荊王朱見潚捐金擴建,將草庵升格為“荊憲王家廟”。寺內現存的全石料梁柱與丹青彩塑佛像,在香樟樹的濃蔭下透出幾分清涼。大雄寶殿的須彌座上,蓮花紋浮雕與《西游記》中“靈臺方寸山”的意象暗合,而寺內“靈臺方寸”的明代石刻匾額,更讓研究者確信:吳承恩在隆慶年間任荊王府紀善時,常在此與高僧智明論道。
“看這壁畫!”導游指著殿內斑駁的彩繪。孫悟空大鬧天宮的場景里,四大天王的猙獰面目在光影中若隱若現,梁間“悟空”的題刻被香火熏得發黑。寺藏的《重修昭化寺記》碑文記載,吳承恩不僅在此完成了《西游記》多章創作,還將蘄州周邊的菩提橋、方寸山等地名直接化入小說。寺后的千年銀杏在烈日下投下斑駁樹影,樹根處新立的石碑上,刻著《西游記》中“心生種種魔生”的句子,引得游客駐足抄寫。
站在荊王府遺址的觀景臺上遠眺,昭化寺的飛檐與李時珍紀念館的琉璃瓦在熱浪中交相輝映。這座曾誕生過200余位博士的古鎮,始終縈繞著某種神秘的文化磁場——當荊王朱瞻堈在麒麟山上修建觀星臺時,吳承恩正在昭化寺的藏經閣抄錄佛經;當李時珍在王府藥圃培育艾草時,蘄州百姓正用王府磚瓦砌成灶臺。而今,遺址公園的文創攤上,荊王府殘磚制成的鎮紙壓著昭化寺禪茶的包裝紙,孩子們舉著“金箍棒”造型的雪糕跑過仿制的“金門檻”,老人們搖著蒲扇在“官井”邊講古:“當年荊王府的郡主們,最愛用蘄竹編的團扇……”
寺鐘回響。余音里,我仿佛看見吳承恩提著荊王府的酒壺走過殘垣,將王府的奢華、佛寺的清寂與民間的奇譚,都釀成了那部“敢問路在何方”的東方奇幻史詩。而蘄州,這座被烈日炙烤又不斷重生的古鎮,依然在長江的濤聲中,續寫著屬于自己的西游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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