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暴組織內部早已形成以利益為核心的領導層和以趣緣為核心的“團建群”。

文 | 楊幸

編輯 | 張劍

從攻擊視頻內容到被造黃謠，被“開盒”后，小章不敢再在Bilibili（下稱B站）說一句話。

2024年的一天，小章在B站平臺針對米哈游旗下一款游戲《原神》進行評價，隨后便遭受到游戲粉絲的圍剿?！八麄兙褪强奎c贊去絞殺路人，靠每個人吐口唾沫把你給淹死”，除了自己害怕，小章也對“e看法”說，“最好在報道中也做模糊化處理，不然他們也會來網暴報道的作者”。

小章的遭遇是網絡暴力已經入侵各小眾圈層的典型案例，從娛樂圈到游戲圈甚至體育圈，一些網民依靠“開盒”手段威脅他人，干擾他人日常生活。今年5月，中央網信辦再次劍指“開盒”亂象，對外公布進一步的部署整治，從阻斷“開盒”信息傳播、完善預警機制、加大懲治力度、優化保護措施等方面明確工作要求，以零容忍態度堅決打擊“開盒”亂象。

然而，那些被“開盒”的受害者至今仍遭受著網暴和后續影響，網暴開盒仍舊面臨著不小的治理難度。

被網暴折磨的普通人

2024年，是小章陷入噩夢的一年。

由于在B站發表了一條關于《原神》的言論，小章從一名普通的用戶瞬間變為被圍剿的對象?！白铋_始那幾天，我打開B站，我的私信里全是不堪入目的臟話”。

不久后，小章接到了一通電話，這是一個來自美國的虛擬號，對方說：“你后悔了嗎？”小章意識到，這是一場由網暴引起的“開盒”。

“開盒”，指的是一些人利用技術手段非法獲取他人信息，并在網絡上惡意公開的行為。在網游圈，部分玩家會通過“開盒”的行為威脅其他玩家刪帖、刪評論并公開道歉，有的甚至會煽動網民進行網暴和線下騷擾。

時至今日，小章的B站賬號依然會收到辱罵和污蔑的私信，而在評論區攻擊他、艾特他、私信他的回復更是數不勝數。小章患上了輕度抑郁，還遭受著胃病的折磨。

另一位B站用戶小鹿與小章有著相似的遭遇。

由于在B站收藏了部分與網游有關的評論，小鹿也遭到了圍攻?！八麄冋J為你說得不對就要罵你，罵不過你就‘開盒’?！毙÷拐f。

小鹿向“e看法”分享，網暴別人的這些人大部分也都是學生，不具備基本的判斷能力，往往會被一些有心之人利用或引導。事實上，這些人的目的就是維護自己喜歡的游戲，認為所有揶揄或給出負面評價的人都是“游戲黑粉”。

小鹿的QQ號、手機號、身份證、醫保信息、家庭住址、家庭成員等各類信息被挖了個干凈，他還收到過威脅短信，稱“你不要在網上繼續說話，不然會給你家里人（爺爺奶奶）一點顏色看看”。

對此，小鹿稱，事到如今，他已不覺得想不開，“他們給我的傷害并不大，只是口頭上的威脅。但對于一些心智不成熟的學生來說，就較容易受到影響，我聽到的就有好幾個人因為持續被騷擾，導致精神不太正常?！?/p>

網暴如何變成生意

實際上，網暴組織內部早已形成以利益為核心的領導層和以趣緣為核心的“團建群”。

有接近網暴組織的內部人士向“e看法”爆料，以曾經被多家媒體報道過的網暴組織“仙家軍”為例，所涉群聊分為兩類，一類與“開盒”黑產無關，主要任務是在出現網暴目標的時候，去相應的平臺“團建”，即去相關的貼文或評論中留言謾罵，這類群體往往將游戲本身視為“信仰”。另一類則為所謂“骨干分子”，群中人數較少，專門從事黑產“開盒”。

出乎意料的是，“骨干分子”群聊的入群門檻反而更低，在熟悉該群體運作的前提下，只要具備相應技術能力就可以入群。普通的“團建群”入群門檻反而更高，要測試是否熟悉網暴的各類黑話，查游戲賬號練度，登記B站賬號等。

在此機制下，“仙家軍”這一網暴群體形成了以龐大忠實粉絲為基礎、以核心骨干為引導和技術支持的結構。當引導輿論的意見領袖與提供技術支持的群體高度重合，利益便成為首要考量。

通常情況下，普通的“團建群”承擔著集資“開盒”的費用，為所謂的骨干分子提供著源源不斷的資金。

據前述臥底于“仙家軍”的內部人士介紹，2022至2025年間，他直接接觸的這一所謂骨干組織共計“開盒”他人約300-500起。公開資料顯示，“開盒”費用約在100-200元之間，具體視其難度而定。

該內部人士認為，網暴“開盒”之所以依然存在，其原因在于實施“開盒”與實施網暴的群體完全不重合，受害者只能追蹤到網暴的群體，卻無法定位到真正實施“開盒”行為的群體。

此外，個人信息的嚴重泄露也是成因。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研究員支振鋒受訪時提到，個人信息泄露最大的漏洞體現在日常生活中個人信息被多次不必要獲取，其頻次、場景太多，導致被非法獲取的可能性更大。當個人信息被無限制收集，一些違法組織就可以通過技術手段獲取。

目前，大多數存取大量個人信息的“社會工程學數據庫”仍在境外網絡平臺流通，是黑灰產從業者“買盒”的重要來源，例如被反復報道過的Telegram。

小迪在與“e看法”的溝通中提到，他與幾十位受害者組成了維權團體，由于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受到“開盒”網暴影響已久，所以一直在堅持維權，證據已存有數百個視頻，記錄了將近一千個“開盒”者及其支持者賬號，受害者中不乏幾十萬粉絲甚至數百萬粉絲的博主。

值得注意的是，2023年底，B站通報了一起“人肉開盒”案例。據稱，有群體在境外平臺有組織地煽動用戶對站內UP主進行“人肉開盒”。該群體不僅在線上公開UP主個人信息，還對其進行一系列電話私信騷擾、網暴攻擊、不實惡意舉報等違法行為。

經公安機關查明，警方抓獲涉嫌違法者40余人，涉案人員遍及18個省市，主要活動人員為兩位未成年人。

隨著中央網信辦對“開盒”亂象深化打擊，要求以“零容忍”態度堅決治理“開盒”亂象，這些飽受“開盒”折磨的受害者期待有人幫助他們“關盒”——像個普通人一樣正常使用自己的個人賬號，不再隨時隨地被詆毀和謾罵。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小章、小鹿、小迪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