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秋啊,你爸走的時候,一直念叨著你的名字。”電話那頭,陳志豪的聲音有些遲疑,“你真的三年都沒回過老家?”
“工作太忙了。”我盯著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語氣平淡。
“那你后媽呢?聽說她……”
我打斷了他:“跟我沒關(guān)系。”
01
2024年的初秋,梧桐葉剛開始泛黃。我拖著行李箱走進首都機場,準備飛往成都談一個重要項目。
“各位旅客,我們抱歉地通知您,由于天氣原因,飛往成都的航班將延誤……”
廣播里傳來空乘甜美卻讓人沮喪的聲音。我皺著眉頭走到柜臺,工作人員告訴我可以改簽經(jīng)停云州的航班。
云州,我的老家。
“先生,這趟航班兩小時后起飛,您在云州有四個小時的轉(zhuǎn)機時間。”
四個小時,足夠去看看父親了。我點點頭,接過新的登機牌。
飛機降落在云州機場時,正是下午三點。秋日的陽光透過候機樓的玻璃窗灑進來,空氣中彌漫著桂花的香味,這座江南小城還是記憶中的模樣。
我打了輛出租車,司機是個健談的中年人:“先生去哪兒?”
“青山陵園。”
司機從后視鏡里看了我一眼:“去看望故人?”
我沒有回答,只是看著窗外飛速后退的風景。三年了,這座城市變化不大,只是高樓多了些,路寬了些。
車子駛過老城區(qū)時,司機繞了個彎:“前面在修路,咱們走這邊。”
就在經(jīng)過一條破舊的街道時,我的目光突然被什么吸引住了。路邊的垃圾桶旁,一個身影正彎著腰,在里面翻找著什么。
那個側(cè)影……
“師傅,停車!”我?guī)缀跏呛俺鰜淼摹?/p>
司機嚇了一跳,趕緊靠邊停下:“怎么了?”
我沒有回答,只是死死盯著那個身影。灰白的頭發(fā)在陽光下有些刺眼,褪色的藍布衫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她正吃力地從垃圾桶里拽出一個塑料瓶。
是她,宋雨薇。
02
我坐在車里,手微微發(fā)抖。司機還在問:“先生,您還去陵園嗎?”
“等一下。”我的聲音有些沙啞。
記憶像打開閘門的洪水,洶涌而來。
十五年前的那個雨夜,母親在病床上握著我的手,眼神已經(jīng)渙散:“言秋,要聽爸爸的話……”那是她留給我的最后一句話。
母親走后,家里冷清得像座墳墓。父親整日以淚洗面,我在學校也無心學業(yè)。直到兩年后的春天,父親突然帶回了一個女人。
“言秋,這是宋阿姨,以后她會照顧我們。”父親的臉上第一次有了笑容。
我冷冷地看著面前這個女人,她大概四十出頭,穿著得體,臉上化著淡妝。她身邊還站著一個小女孩,怯生生地躲在她身后。
“你好,言秋。”她朝我伸出手。
我沒有理會,轉(zhuǎn)身回了房間,重重地關(guān)上門。
婚禮我沒有參加。聽說辦得很簡單,只請了幾個親戚。從那以后,我很少回家,即使回去也是躲在房間里,跟她沒有任何交流。
大學畢業(yè)后,我留在了北京工作。每年只在春節(jié)回去一次,也只是跟父親說話。她總是安靜地在廚房忙碌,偶爾會問我:“言秋,想吃什么?”
我從來沒有回答過。
五年前的深夜,電話鈴聲把我從睡夢中驚醒。是她打來的,聲音哽咽:“言秋,你爸他……心臟病發(fā)作,正在搶救……”
我連夜趕回云州,父親已經(jīng)在重癥監(jiān)護室。她坐在走廊的長椅上,頭發(fā)凌亂,眼睛哭得通紅。
“都是你!”我第一次對她發(fā)火,“要不是你,我爸不會這樣!”
她沒有辯解,只是不停地流淚。
父親最終還是走了。律師宣讀遺囑時,我握緊了拳頭——房子歸她,存款我和她女兒平分。憑什么?那是我家的房子!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踏進過那個家,再也沒有她的消息。
03
“師傅,我在這下車。”我付了錢,推開車門。
司機詫異地看著我:“這里?先生,這一片挺亂的……”
我擺擺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街道很窄,兩邊都是老舊的居民樓,墻皮剝落,露出里面的紅磚。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發(fā)霉的味道。幾個老人坐在路邊下棋,偶爾有電動車呼嘯而過。
我跟在宋雨薇身后,保持著一定距離。她推著一輛銹跡斑斑的三輪車,車上已經(jīng)堆了不少紙板和塑料瓶。每經(jīng)過一個垃圾桶,她都會停下來仔細翻找。
看著她佝僂的背影,我突然發(fā)現(xiàn)她老了很多。記憶中那個保養(yǎng)得當?shù)闹心昱耍缃耦^發(fā)花白,臉上布滿皺紋。她的手因為長期勞作變得粗糙,指甲縫里都是黑色的污垢。
她似乎很熟悉這一帶,知道哪個垃圾桶容易有“收獲”。有時遇到認識的人,還會打個招呼:
“宋姐,今天收獲怎么樣?”
“還行,夠買幾個饅頭的。”她的聲音很輕,帶著江南女子特有的溫柔。
我的心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那套房子呢?父親留下的房子可是在市中心,現(xiàn)在至少值三百萬。她為什么會淪落到靠拾荒為生?
跟著她走了大概兩個小時,天色漸暗。她推著滿載的三輪車來到一個廢品收購站。
“老板,今天這些怎么算?”她開始卸貨。
收購站老板是個胖子,叼著煙,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一眼:“紙板三毛五一斤,塑料瓶大的兩毛一個,小的一毛。”
“上次不是四毛嗎?”
“現(xiàn)在行情不好,愛賣不賣。”
她沒再說什么,默默地把東西分類。最后,老板給了她二十三塊五。
她小心地把錢裝進一個破舊的布包里,然后走到街邊的小店,買了兩個饅頭和一瓶礦泉水,總共花了四塊錢。
夜幕降臨,路燈昏黃。她坐在街邊的臺階上,就著礦泉水啃著干硬的饅頭。有個流浪狗湊過來,她撕了一小塊饅頭扔給它。
“你也餓了吧?”她輕聲說著,摸了摸狗的頭。
這一幕深深刺痛了我的眼睛。不管怎么說,這個女人曾經(jīng)是父親最后幾年的陪伴者。可現(xiàn)在……
我掏出手機,想要拍下這一幕,手卻怎么也按不下快門。
04
第二天,我推遲了去成都的行程,決定查清真相。
云州市房產(chǎn)交易中心還是老地方,我找到了熟人老張。
“言秋?好久不見!”老張熱情地招呼我,“回來辦事?”
“幫我查個房子。”我把父親那套房子的地址告訴他。
老張在電腦上操作了一會兒,皺起眉頭:“這房子三年前就過戶了,現(xiàn)在房主是個叫劉建國的。”
“三年前?”我愣住了,那不就是父親去世后不久?
“對,我查查詳細記錄……哦,這房子當時賣得挺急的,比市場價低了差不多五十萬。”
我的心沉了下去。她果然賣了房子,可是錢呢?
離開房產(chǎn)中心,我又去了幾家房產(chǎn)中介打聽。終于,在一家老中介那里得到了線索。
“這房子我有印象。”中介老板回憶道,“賣房的是個女人,看著挺憔悴的。她說急需用錢,讓我們盡快找買家。我還勸她再等等,房價肯定還會漲,她說等不了。”
“她說錢用來做什么了嗎?”
“這個沒說,不過看她那樣子,像是遇到什么急事了。”
我謝過老板,走出中介。秋風吹過,心里一陣寒意。三百萬的房子,二百五十萬賣掉,這錢能用到哪里去?
接下來的兩天,我跑遍了云州的幾家大醫(yī)院。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市中心醫(yī)院的住院部,我查到了一個讓我震驚的信息。
“宋小蕊?”護士翻著記錄,“哦,這個病人我記得,白血病,在我們這里治療了很長時間。”
“白血病?”我的聲音有些顫抖。
“是啊,挺可憐的,那么年輕。她媽媽為了給她治病,天天在醫(yī)院陪護。后來聽說要做骨髓移植,轉(zhuǎn)到省城的醫(yī)院去了。”
我靠在走廊的墻上,腦子里一片混亂。白血病,骨髓移植,這得要多少錢?
在醫(yī)院的繳費處,我找到了更詳細的記錄。宋小蕊四年前確診,在這里的治療費用就已經(jīng)超過八十萬。
“這還只是化療的費用。”工作人員說,“骨髓移植的話,至少要準備一百萬以上。”
05
我坐在醫(yī)院外的花壇邊,點了根煙。雖然我早就戒了,可此刻需要尼古丁來讓自己冷靜。
事情的脈絡逐漸清晰:宋小蕊得了白血病,需要巨額醫(yī)療費,所以宋雨薇賣掉了房子。可即便這樣,錢也不夠,所以她現(xiàn)在靠拾荒為生。
我撥通了陳志豪的電話:“幫我打聽一下,省城血液病醫(yī)院有沒有一個叫宋小蕊的病人。”
兩小時后,陳志豪回電:“查到了,確實有這個人。兩次骨髓移植,花費超過兩百萬。不過……”
“不過什么?”
“病歷上顯示,第一次移植后復發(fā),第二次移植效果也不理想。現(xiàn)在病情又惡化了,醫(yī)生建議進行第三次移植。”
我握著電話的手在發(fā)抖:“那她現(xiàn)在人在哪?”
“還在省城的醫(yī)院,不過已經(jīng)從重癥病房轉(zhuǎn)到普通病房了。可能是……沒錢了吧。”
掛斷電話,我在花壇邊坐了很久。夕陽西下,把影子拉得很長。
我想起了另一件事,又給在醫(yī)院工作的大學同學打了個電話,讓他幫我查查父親當年的住院記錄。
晚上,同學發(fā)來了信息,看完后我整個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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