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長還沒到嗎?”一位拄著拐杖的老者剛邁進聚會廳,目光掃過人群后脫口問道。1991年3月16日清晨,北京西郊的軍人俱樂部里飄著茉莉茶香,三十多位白發蒼蒼的老兵陸續落座。唯獨楊得志挺直腰板守在雕花木門旁,軍裝上的三枚勛章在晨光中微微發亮。當有人招呼他入席時,這位曾任總參謀長的開國上將輕拍著門框說:“老師長還沒來,我在這等他。”
這個場景讓在場者都記起五十六年前的大渡河畔。1935年5月25日的霧氣里,時任紅一團長的楊得志反復檢查著渡船繩索,手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他身后站著十八名腰別大刀的敢死隊員,最前排的孫繼先正往機槍彈匣里壓子彈。“要確保每個戰士都帶兩斤炒面”,楊得志突然轉身對通訊員補充道,聲音里帶著湘南口音的沙啞。這個細節后來被李聚奎在戰報會上特別提到:“指揮員在生死關頭還能記掛戰士的肚皮,這就是紅軍的魂。”
李聚奎這個名字,在當時的紅一軍團代表著某種特殊份量。這位戴著圓框眼鏡的師長看似文弱,卻在第四次反圍剿時帶著三千戰士穿插六十里山路,用四十六人傷亡的代價端掉敵軍師部。林彪曾當面考他:“紅一師該是什么樣子?”他摘下眼鏡擦拭著鏡片答道:“得讓敵人聽見番號就腿軟。”這種舉重若輕的氣度,讓比他小七歲的楊得志打心眼里佩服。強渡大渡河成功后,楊得志把功勞全推給老師長:“要是沒有李師長坐鎮,我們哪能放開了打。”
歷史有時候就像大渡河的漩渦,總把人的命運卷進意想不到的航道。1955年全軍授銜時,正在玉門油田指揮建設的李聚奎錯過了將星閃耀的時刻。直到三年后調任總后勤部政委,他才從周恩來手中接過上將軍銜證書——這距離首次擬定授銜名單已過去整整1095天。有意思的是,當秘書提醒他這是最后一位補授的開國上將時,李聚奎只是擺擺手:“比起長征路上餓死的炊事班長老王,我多等幾天算什么。”
聚會的時針指向九點整,門口忽然傳來拐杖叩擊青石板的聲響。楊得志布滿老年斑的手掌猛地攥住門框,眾人看見他嘴唇微微顫抖著迎上前去。李聚奎還是那副圓框眼鏡,只是鏡片厚得像酒瓶底,藏藍中山裝洗得有些發白。當工作人員引他走向主位時,84歲的老將軍突然駐足:“這位置該讓更年輕的同志坐。”話音未落,楊得志已經攙住他的胳膊:“您不坐,今天我們全都站著吃飯!”
宴會廳里響起零星的笑聲,不知誰帶頭哼起了《十送紅軍》。李聚奎落座時,楊得志特意把軍裝第二顆紐扣扣得端端正正——當年在紅一師當團長時,老師長總說他軍容不整。服務員端上紅燒肉時,兩位老人不約而同把肥肉剔到碗邊,這個習慣從過草地時保持至今。當有人問起強渡大渡河的細節,楊得志突然提高嗓門:“當時炮彈就在船頭炸開,李師長傳話來說……”話到半截卻扭頭望向老師長,像個等著師長補充作業的學生。
窗外的玉蘭樹被春風吹得沙沙作響,花瓣飄落在李聚奎的茶杯里。老人抿了口帶花香的茶水,忽然指著楊得志對眾人說:“他當團長時才24歲,比現在站崗的小戰士還年輕。”滿座哄笑中,楊得志耳根微微發紅,低頭摩挲著茶杯上的青花紋。這個瞬間被《解放軍報》記者抓拍下來,照片角落里能看到兩雙布滿老年斑的手,正緊緊挨著鋪在褪色的軍綠色桌布上。
聚會散場時,楊得志堅持要送老師長上車。俱樂部臺階前的迎春花叢里,兩只麻雀正在爭奪半塊餅干屑。李聚奎的專車啟動前,他突然搖下車窗:“得志啊,還記得咱們在夾金山吃的辣椒面嗎?”楊得志愣了兩秒,突然笑得露出缺了顆牙的牙床:“您當時說吃這個比穿棉襖管用!”兩個老人的笑聲驚飛了搶食的麻雀,司機從后視鏡里看見,楊得志站在路邊敬禮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后化作后視鏡里的一個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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