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開滿奇葩情節的微短劇,最近終于“癲”上了熱搜。
一部名為《麒麟送子天降喜福》的微短劇中,劇中女主不僅中了媚藥懷上“龍種”,還在臨盆時遇到“天降祥瑞”,一口氣生下99個兒子。男主角也立刻宣她進宮,“讓她做天下女子的表率”。
于是“宮廷大篷車”開到,公公們氣喘吁吁,99個襁褓摞成了一座小山,像是幼兒園在搬家。
被媒體曝光之后,演員和導演都尷尬萬分地出來表態,表示一切責任都在編劇。同時這部微短劇也火速下了架。
這場曇花一現的鬧劇,就像家里突然出現的一只蟑螂,或浮在水面上的一角冰山。在微短劇行業大力推進精品化、專業化發展的當下,也的確存在一部分微短劇為了追求“爽感”而無視基本邏輯與常識的下探。
這些過家家般簡陋可笑的情節,同時也像是一面哈哈鏡,照出了一些雖然被扭曲但一定程度上確實存在的現實。
你聽說過“母豬文”嗎
微短劇一言以蔽之,其實就是爽感網文的視覺版本。因為現在看文字的人越來越少,看短視頻的人越來越多,相關產業也隨之紛紛轉型,將微短劇推上新風口。
這次上熱搜的“99子”,可以視為“母豬文”視頻產品的登峰造極,但據說網文里還寫過一胎生下108個“好漢”。
“母豬文”顧名思義,就是寫一胎生了很多的故事。網文中常見的數量是五個起步,七八個也有,但要到上百個這種程度,豬這個物種也負擔不起,可能要到江河湖海里去,對標那些產卵的魚。
海龜大約比較符合這個設定:一次產蛋70枚-120枚。
如果作者真的想突破自己,其實還可以參考一下了不起的翻車魚,一次產卵3億顆(不過現實是最后能存活的小翻車魚僅有產卵量的千萬分之一)。
海洋翻車魚 圖據視覺中國
網上吐槽“母豬文”的聲音不少,但鮮見有人分析這種奇葩設定出現的背景,僅有一些猜測是這些面向年輕女性讀者的爽文,主要為了滿足女孩們內心深處的母性欲望。
現實生活中,一些女孩既不想結婚也不敢戀愛,平日以追星為消遣,時不時去外地看個演唱會。但在內心深處,人性對親情的渴望始終存在,包括現代都市生活帶來的孤獨感,也可能激起讓她們自己都意識不到的隱藏渴望——擁有全心全意愛自己的血緣關系。
或許就像嚴歌苓在《小姨多鶴》中所寫的:“世上沒有多鶴的親人了。她只能靠自己的身體給自己制造親人……她每次懷孕都悄悄給死去的父母跪拜,她肚子里又有了一個親骨肉在長大。”
《小姨多鶴》是優秀的文學作品,但女主人公的身世和生活都太苦了,對于只想在累了一天之后不動腦子娛樂一下的短劇觀眾來說,閱讀文學作品顯然也太累了。
更重要的是,爽文里可以徹底甩開女性懷孕生產的艱辛與危險,跳過所有現實中的產后抑郁和哺乳換尿布等,直接讓女主角毫不費力地擁有一堆健康可愛的“萌寵小團子”,同時獲得男主角的無條件寵溺和不可撼動的家庭地位。
這真的可能會滿足許多女性讀者的幻想。
與“母豬文”相對的,也有面向男性讀者的“種馬文”,其賣點在于滿足男性四處留情、散播基因的欲望,這要好理解得多。只能說無論性別,“飲食男女,大欲存焉”都是牢牢扎根人性深處的本能,任誰也繞不開。
成年人的“過家家”
很多年前,當我自己還是個小學生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和小伙伴在家樓下玩,意外地隔著一排矮矮的綠化帶,旁聽了一場精彩的“過家家”。
玩“過家家”的幾個小女孩還在上幼兒園,但她們信口開河編出來的劇情倒是挺精彩,以至于時隔這么多年我都還記得大致梗概。
她們虛構了一家姐妹四人跌宕起伏的命運:從小父母雙亡,大姐拉扯大了三個妹妹,但中毒瘋了,后來二姐也因傷致殘了,三姐還被壞人搶走了……
但所幸小妹上了仙山,學到了高超武功和神醫妙術,不僅成功救回了三姐,還治好了二姐的傷和大姐的瘋病,四姐妹最后都修成仙女,過著瀟灑幸福的生活。
聽起來確實非常低幼對吧?現在的一些微短劇,不過就是把女孩們小時候“過家家”的內容,給正兒八經地拍了出來,只不過再“適度”添加一些親密動作,讓觀眾們時不時心里癢癢一下。
比如《少帥你的老婆又跑了》,身為地方軍閥長子的男主,在火車上被追殺于是躲進女主的包廂,然后這位少女剛好就是他弟弟的未婚妻,并且擁有起死回生的醫術,不管什么頑疾都是五分鐘藥到病除,但對這位“霸總少帥”的強硬示愛無可奈何。
微短劇中減肥前后的“肥妻”
還有諸如《肥妻重生攝政王追妻路漫漫》這種,先讓一個草根胖女人和尊貴的攝政王在山野中因藥物作用一夜情,然后一口氣生下五個娃,再躲起來獨自輕輕松松把孩子養大,同時減肥瘦身成功變成纖細美女,帶著萌娃們開啟獨立自主但被男人念念不忘四處尋找的生活。
更離譜的還有加入奇幻色彩的《狼人爹地找上門》這種,直接就是字面意義的過家家了——“狼人”男主的變身,是戴上一對可愛的毛絨狗耳朵;狼人部落長老拿下來的“仙草”,直接就是在路邊隨便扯的一片綠色大樹葉……
微短劇里變身之后的“狼人”
完完全全就是讓你看幾個年紀從20多歲到50多歲的成年人,在尬耍學齡前兒童的游戲。
甚至在講述情節進展和內心活動這一點上,微短劇編劇們也直接把過家家的方式搬了過來——反派動任何壞心眼,都要通過畫外音一五一十地告訴大家,和小孩們一邊玩一邊靈活安排下一個情節的方式,一模一樣。
所謂“沒有想不到,只有做不到”這點,在把低幼過家家拍成微短劇這一現實上,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把其實只適合幾個小孩子在院子里一邊玩耍一邊隨便假裝的簡單跳躍情節,讓一群成年人以正兒八經的態度當真給演了出來,這本身就意味著巨大的理性落差。
什么讓你著迷?
實話實說,有時在目瞪口呆看這些場景的同時,其實也會想要親臨拍攝現場,體會一種“返老還童”的歡樂,或跟著草臺班子瞎鬧的快活。
成年人的生活自是不易,而微短劇大概就是讓你無需動一點腦子,做到完全的“放松”。甚至在已經簡陋到不堪入目的情節基礎上,編劇還會相當多余地加入大量畫外音解說,阻止你思考哪怕一丁點。
除去情節的極度簡陋之外,與它們所對應的同類型網文相比,這些故事的內核都呈現出相當一致的思想落后性,雖然其主角和故事往往被包裝成具有一定的現代性。
“1胎99子”的微短劇中,女主被男主稱為“表率”
比如,女主從來不會嫉妒吃醋,也不會追著男人求關懷,她們幾乎只關心如何發財掙錢,并且經常是自己本來就繼承了家族的一大堆房產,一點兒也不缺錢。她們可能前世經歷過全心全意付出卻沒有得到回報,撐起一大家人生活卻被辜負的委屈,于是重生之后封心鎖愛,專注過好自己的日子。
但在這些“閃光”的女主身邊,不僅永遠有心理陰暗的壞女人在搞“雌競”,除了男主之外也至少會安排幾個同樣瀟灑帥氣的高貴異性,對女主愛而不得。
女主永遠是美艷不可方物的絕色,男主永遠是英俊且身材一流的貴胄。無論故事的模式是甜寵還是虐戀,許多故事的核心都包括了孩子——懷孕女主“帶球跑”,男主苦苦追妻……似乎所有編劇都默認:必須加上直系血脈的分量,才能讓女性的生育能力得到最大化發揮。
這種被異性強烈追求和渴望的設定,貫穿了大多數短劇的故事線。
渴望被愛、被需要,是人性中共通的“痛點”,只要能充分滿足,就具備一定吸引力。微短劇的無腦和離譜,則將這種渴望摻雜了大量廉價糖漿和少量迷幻劑,一股腦噴到觀眾臉上,讓她們只需呼吸就能攝入足夠的糖分與幻覺。
當時是痛快的,但既無營養也無回味。如果將全世界所有的劇本視為一個整體,那么有一部分微短劇是這個整體水準的最低下線。但正如傳媒巨頭默多克的那句名言所說:想要增加銷量,就要把格調降低。
還有一點需要警惕:這些微短劇通過巧妙包裝的陳舊價值觀,確實能提供情緒價值。但很多時候,人不是舒服才覺得安全,而是熟悉才覺得安全。
如果那些被各種類型霸總“硬控”的情節令你感覺舒適,不妨想一想:真正吸引你的可能的是什么,它背后可能藏著什么。
最后無論如何,還是盡量多看一些好書或有深度的長文,就像飲食需要搭配一樣,偶爾吃點兒垃圾食品沒問題,但要讓營養健康的食物占據日常和多數。
紅星新聞記者 喬雪陽 編輯 蔣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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