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我吃小龍蝦

引言

5月31日深夜，俄羅斯布良斯克州維戈尼奇-皮利希諾大橋被炸，造成人員傷亡，后續在布良斯克州及庫爾斯克州又發生兩起鐵路爆炸事件，所幸人員傷亡不嚴重。然而這只是烏克蘭精心策劃的系列特種作戰的開始，6月1日，烏克蘭國家安全局（SBU）以藏身俄羅斯卡車中的小型無人機，發起對俄羅斯多個戰略轟炸機基地的奇襲，一舉毀傷至少8架圖-95MS戰略轟炸機、4架圖-22M3超音速轟炸機、1架安-12大型運輸機，有效影響了俄軍遠程打擊能力，震撼世界。

目前可以通過衛星照片證實的俄軍損失

俄烏雙方自2022年2月24日以來的激情交流，被網友戲稱為“回合制比賽”，普京、紹伊古和格拉西莫夫組成的“克里姆林宮抽象工作室”也呈現出“當你覺得他要輸了，他就會雄起；當你覺得他要開路虎，他就會拉個大的”這種讓人哭笑不得的規律。實際上，外界對于俄羅斯聯邦這個國家的認知，何嘗不是在兩個極端之間波動？

蘇聯代餐還是沙俄復辟，總有一款歷史濾鏡適合你

沙俄、蘇聯、俄羅斯聯邦國旗“三日同天”

人類的悲歡往往并不相通。正如凱撒征服高盧是羅馬人的榮耀，卻讓法國人在千年之后仍念念不忘歌頌高盧勇士；美利堅的崛起是北美白人的史詩，卻是印第安部落的悲歌。國人對沙俄的印象往往伴隨著外東北、外西北、海蘭泡等不堪回首的地名，以及日俄戰爭中清廷的屈辱，談起蘇聯則大多會回憶起金戈鐵馬的蘇德戰場、50年代對我國的慷慨援助、“反對蘇修”和三線工程，以及那些在歷史上留下光輝印記的建設成就。

1961年4月12日，蘇聯宇航員尤里·加加林乘坐東方1號載人飛船成功進入太空，成為第一位進入太空的人類，永載史冊

那么，已經花費三十多年時間完成了“通三統”的俄羅斯聯邦，究竟是蘇聯繼承人，還是沙俄遺腹子？就筆者通過社交媒體的觀察，這對年輕的俄羅斯人來說不是什么問題，他們可以毫無心理壓力地在戰場上同時舉起沙俄、蘇聯、聯邦的三面旗幟，而前文提到的“克里姆林宮抽象工作室”更是豪氣地建造了屬于聯邦的萬神殿，將階級立場截然不同的歷史人物一并奉祀。

俄羅斯武裝力量大教堂，抗擊拿破侖、威廉二世和希特勒的死者們最終被他們的神接納

根據筆者閱讀俄語資料的體驗，許多俄羅斯人確實可以將沙俄和蘇聯當做本國的“朝代”來看待，平等地夸耀齊奧爾科夫斯基和科羅廖夫、彼得大帝和斯大林、蘇斯洛夫和朱可夫，無論是談論俄土戰爭、衛國戰爭還是“特別軍事行動”，俄羅斯人都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宣稱“我軍解放了XX地區”，反而顯得國人對階級敘事過于癡迷，仿佛我等才是被時代拋在后面的老古董。

因為左宗棠收復新疆是否可以稱“解放”而產生的爭議

顯然，和俄羅斯人不同，紅旗下出生、又看著意林讀者長大的國人，主流意識形態通常可以歸結為兩種：擁護“左”，和支持“右”，兩派均無法心平氣和地同時接納俄羅斯的兩個“朝代”——“左派”當然認為保爾柯察金是好的，彼得留拉是壞的；“右派”則絕不會懷疑計劃經濟是壞的，私有化是好的。

雖然現實中，一個中國人完全可能既贊頌十月革命，又批判勃列日涅夫，還同時反對體制僵化和休克療法，但終歸是對蘇聯抱有好感的遠遠多于沙俄粉絲，而俄羅斯聯邦究竟是民主還是野蠻、是我們的明天還是反面教材、是自由世界還是動物朋友，通常由當事人觀點和美國對俄態度決定，俄羅斯的現實究竟如何反而不重要了。

昔日俄羅斯也是部分“意見領袖”口中的燈塔

歸根到底，俄羅斯聯邦畢竟不是中國人的熱門旅游地，在絕大多數從未去過俄羅斯的國人眼里，遙遠而寒冷的它可以是懷念激情歲月時提供蘇聯碎片的NPC，也可以是鍵政壬發泄不滿時的“另一種道路”，最妙的是它既可以用來批判本國“不夠左”，也可以用來批判本國“不夠右”——

沒辦法，活在中國民間傳說中的俄羅斯本來就是一個既有鐮刀錘子紅星，免費醫療福利，一人一票選舉，繁榮文化藝術，又有橫行霸道黑幫，齷齪卑鄙政界，作風堪憂軍隊，弊端重重經濟的抽象國家。

我們俄羅斯是世界上最抽象的國家.jpg

刻板印象之下的真實俄羅斯

我們必須承認，在這個信息爆炸的社會，刻板印象是一種普遍現象，因為絕大多數人沒有時間、精力和渠道去充分了解遠方在發生什么，刻板印象至少可以迅速建立起對事物的認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誤會，比如跟美國黑哥說N-word確實容易找揍，印度口音的陌生跨國電話確實是詐騙，而你的廣東朋友也真的不會吃辣。

而外界對俄羅斯的刻板印象，已經由大量美國電影、蘇聯笑話、網絡段子固化了——包括而不限于發達的重工業、拉胯的輕工業、沒救的電子工業、錢永遠花不完的寡頭、數不清的庫存武器、專業冷酷的特工、夠狠夠黑的政客、滿街走的阿迪小伙、上年齡就發福的斯拉夫美妞、莽撞的戰斗民族性格……

這也是2022年初，俄羅斯空降兵直撲基輔時，連拜登都在勸澤連斯基速速逃亡美國的原因——雖然“1小時22分鐘速通烏克蘭”并非俄羅斯官方宣傳，但在絕大多數人類心中，俄羅斯依然是世界第二軍事強國，就算遇到小挫，依然可以掏出鋼鐵洪流和大伊萬來推平一切敵人。

然而我們需要牢記，俄羅斯的許多刻板印象都是西方文藝作品制造出來的，雖然俄羅斯人不一定排斥，但終究與現實有距離。

俄羅斯團隊演奏美國游戲中的“黑蘇神曲”，這首進行曲實際上和悲壯為主流的蘇聯軍歌風格并不相通，但不妨礙俄羅斯人以此宣揚自己的強大

漢弗萊爵士曾提醒過我們，“這是個政治主張，所以與事實無關。”和美國有著漫長對抗歷史的俄羅斯人，同樣在利用美國塑造的俄羅斯形象，完成自己的人設輸出。你說俄羅斯人心狠手辣冷冰冰？是的，我們盛產性冷淡風特工總比美國輸出一堆LGBTQ好；你說俄羅斯反同、保守？是的，我們堅持對上帝的信仰，絕不會淪為蛾摩拉城，是美國保守派白人的應許之地；你說俄羅斯只會生產槍炮搞不來物質享受？是的，我們是專業侵略者隨時可以征服歐洲……

漢弗萊爵士金句

實際上，俄羅斯繼承自蘇聯的對外傳播體系，仍然和蘇聯時期一樣任勞任怨地工作著，只是傳播內容不再是如何將紅旗插到資本主義老巢，而是告誡白人們要警惕“多元文化”和非法移民，俄羅斯也是信上帝的白人，為什么美國白人不可以和俄羅斯攜手合作呢？為什么一定要跟著民主黨，把福利發給老墨和小黃人？

社科院學者關于美國右翼白人支持俄羅斯的研究

這是蘇聯解體給俄羅斯帶來的為數不多的優勢——資本主義國家的平民即使被抓去越南填線，也會為“自由世界的勝利”挺起胸膛，對紅色的恐懼已經深深刻入了西方世界的骨子里，但這套宏大敘事卻在更傳統的基督教敘事面前土崩瓦解了，畢竟導致中東難民涌入歐洲的并不是俄羅斯，普京更沒有教唆美國青少年們做變性手術。

當西方老百姓為身邊越來越多的跨性別者、非法移民、白粉販子而發愁時，那個“抗拒多元文化“對LGBTQ出重拳”的昔日冷戰對手，如今在上帝光輝下顯得那么楚楚動人、值得向往。蘇聯需要頂著東西方巨大的財富差距和高昂的軍費開支，拼命提高本國和盟國百姓生活水平，和西方比拼績效贏學，而放棄紅旗的俄羅斯卻只需要確保自己和DEI背道而馳，就能贏得大量右翼白人的心。

國內某知名媒體人驚嘆“今日俄羅斯”的巨大，實際上這是一家擁有3300名員工的巨頭，和福克斯新聞臺大體相當，約為觀察者網的十倍甚至九倍

今天的俄羅斯真的是世界第二軍事強國嗎？即使在2022年之前，蘇霍伊的飛機也已經連印度都不肯要，庫茲涅佐夫號航母也已經很久無法出門了，仰賴法國航電和韓國走私半導體至今不過搓出30架Su-57，連基礎的小型無人機、大口徑火炮甚至迫擊炮都到了需要進口的程度。

俄軍已開始裝備主體60毫米迫擊炮，你從羅先來，換我一身雪白，想吃基輔菜.mp3

今天的俄羅斯真的重工業強大嗎？2024年俄羅斯從中國購買的機電產品達到了432億美元，占中國對俄出口總額的37.5%。對于戰爭至關重要的造船業和汽車業，俄羅斯更是全面萎縮，2024年造船業排名全球第十，次于芬蘭，汽車產量全球第十八，次于伊朗和斯洛伐克。

這就是為什么俄羅斯最強的22350型護衛艦一艘要造十年，至今只有3艘服役；這就是為什么俄軍步兵要靠勇氣登上山東制造的民用沙灘車沖向前線，還有小伙子得開蘇聯制造的摩托車去挑戰無人機的速度；這就是為什么西方曾經幻想用經濟制裁壓垮俄羅斯，因為如果俄羅斯以南那不可直視的工業克蘇魯沒有伸出看不見的大手，俄軍本質上也只不過是一支一次性軍隊，和印軍最大的區別無非是蘇聯“賣”武器給俄羅斯不收錢罷了。

2024年世界主要汽車生產國排名

今天的俄羅斯真的是保守派白人的應許之地嗎？相信RT的阿拉伯語頻道會給西方白人一點小小的斯拉夫震撼，普京需要親吻古蘭經來向占全國人口15%的宗教信仰者示好，克里姆林宮對中東、北非同樣長袖善舞。作為雙頭鷹，自然要“在歐洲信基督，在中東信真主”，在鴨綠江以南還要被稱呼“普京同志”。

是的，在西方的抹黑和自身將計就計之下，我們往往看到的是一個冷酷但強大、魯莽但熱誠、衣著老舊但肌肉發達的俄羅斯，然而只有俄羅斯人自己才知道，蘇聯庫存不是無窮無盡的，當敵人入侵神圣的祖國，現在可沒有忠誠的共青團員和漫山遍野的方面軍群了，倒是那些從白頭山下趕來的異國戰士，可以靠消瘦的身軀武裝越野三公里，還有一些戰無不勝的紅色軍隊影子。

我們該怎樣認知俄羅斯？

無須諱言，在統治過廣大中學生作文素材的雜志中，有著太多的天國：美國，英國，法國，日本，瑞典，印度……而喜歡恐嚇人民群眾的“意見領袖”們嘴里，又有著太多的地獄：光之國、赤柬、波斯、歐洲明珠……而我們的世界卻是人間，沒有神仙皇帝可以賜我們一場幸福。

是的，俄羅斯終究是一個人間的國家，它有一套可以認識、可以預測的邏輯。寡頭多是因為油氣多，政體也受到油氣資源影響；蘇聯遺產不是永遠都有，比如圖160就實在沒有舊飛機可以翻新，只能每年搓2架出來，就連蘇聯炮彈也有用光的一天；

戰斗民族并不缺乏狡黠，出兵布拉格曾讓北約猝不及防，格拉西莫夫的“混合戰爭”也曾讓美國智庫絞盡腦汁，只是如今的國力越來越難以支撐復雜的謀略；

俄羅斯百姓并非不想要輕工業，只是早在蘇聯解體前東亞輕工就已崛起，俄羅斯輕工業和美國制造業一樣無力競爭；蘇聯并非不重視汽車產業，但意大利早在冷戰期間就向拉達伸手，讓蘇聯汽車早早走上了買辦路線，如今更是無力回天；

保留蘇聯元素更不是因為普京是一個純粹的蘇共黨員，而是克里姆林宮無法像基輔一樣將蘇聯塑造為本民族的敵人，但該批判導師時一樣要批判，莫斯科慶祝勝利日的蘇聯味道實際遠不如明斯克濃厚……

卸下濾鏡，黑龍江的另一邊，是一個已經丟棄紅旗三十余年的資本主義國家，一個有著厚重歷史和不堪往事的國家，一個同樣對工業克蘇魯心懷畏懼、對小黃人暗含歧視的白人主體國家，一個審美造詣高超、非常熟悉西方那一套、和西方一樣正在喪失硬實力的國家。

俄羅斯不是任何人的天國，但它的確有可能成為西方的地獄。普京也不是完美的硬漢，我們沒有必要為精心包裝后的形象心馳神往，但他的眼界和手腕也是真實存在的，值得我們用自己的眼睛去觀察，用自己的大腦去思考，用自己的嘴巴去闡釋。

今天的我們，已經不需要為了邊境安全求援他人，也不必為了購買戰機灌醉老毛子。世界早就不止有鐵幕兩邊的兩種范式，無論是左派還是右派，都應該拋棄靠虛幻的天國“托物言志”了——隨著越來越多的中外交流，靠信息差壟斷對外國解釋權已經注定做不到。

當我們想要改變，大可以自身出發論述必要性，而不是強調“老大哥/世界霸主/大帝/懂王都這么干”；當我們觀察到任何外國的可取之處，更不應該因為那是“動物朋友”而拒絕了解，或因為那里有甜美的空氣而妄自菲薄、不敢追趕。

唯有如此，我們才能開創出自己的理論、自己的制度、自己的道路、自己的文化而最終完成對舊世界的清算、對新世界的創造。也只有到那時，已經難以靠自身力量再次偉大的俄羅斯，才有希望在變革的世界秩序下脫胎換骨、重整行裝。

那么，就送給我們的偉大鄰國，一首你教會我的歌吧：

時刻掛在我們心上，

是一個平凡的愿望，

愿親愛的家鄉美好，

愿祖國呀萬年長。

聽風雪喧嚷，

看流星在飛翔；

我的心向我呼喚：

去動蕩的遠方。

哪怕災殃接著災殃，

也不能叫我們頹唐，

讓我們來結成朋友，

我們永遠有力量。

聽風雪喧嚷，

看流星在飛翔；

我的心向我呼喚：

去動蕩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