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苗鄉，山過半夏，江水愈發澄清。每到農歷五月廿四，貴州的清水江就像被誰敲響了——鑼鼓喧天，舟影穿流，江兩岸全是人間歡騰的盎然氣息。這是苗族龍船節的正日。我們漢家講端午賽龍舟，苗家人則在這一天，讓龍船劃得更久、更遠。

若說端午是粽葉的清香牽掛了鄉愁，那苗族龍船節就是清水江上激起的層層浪花，把歲時節令和團圓熱鬧都匯進了一江水里。老輩子常叮囑：“五月廿四，順水順風順人意，三件大事不能忘。”這三件事，是苗寨世世代代的小心思，也是中國人和自然、和鄰里、和自家的溫柔約定。每當這一天，江邊水汽彌漫，鄉親們的臉上都是從容與滿足，像煙火碰上了新米一樣，平淡里透著歡喜，溫柔中帶著分寸。

龍船節，苗家話叫“咋甕”，意思就是“劃龍船”。說起源流，還真有點曲折。龍在苗族心里可是圖騰一般的存在，祈求風調雨順、家興業旺都離不開它。明嘉靖《貴州通志》、清《鎮遠府志》，都記下了這項盛事：五月間，龍船出江，鑼聲、歌聲、水聲匯在一處，有時還要把裹好的米粽丟進水里，既敬龍神，也讓魚兒飽餐，一年祈個順順利利。

還有一則古舊的傳說，說苗族的龍船節最早是為了祭祀江神，保佑水路平安、稻谷豐收。每年龍船下水，村里必須挑最有威望的寨老，在江邊念祖先古歌、殺白公雞祭祖，連村頭那棵老樟樹都要系上青草和紅布。這種儀式感，有點“天地有靈、家有根”的意思。

苗家龍船別有趣味——一整根大杉木鑿成，分母船和子船，前龍頭，后鳳尾。龍頭大張嘴，龍角上還扎著雞毛、紅旗和寫著“風調雨順”的橫匾。和漢家龍舟比賽中“坐劃”不同，苗家青年是“站著劃槳”，力量、耐力比拼得淋漓盡致。每當鑼鼓一響，幾十條龍船破浪競渡，遠遠望去，江水都給賽出了脊梁。

更有意思的是，村內有年的龍船還要“過船房”，這是一種特別的藏龍習俗。龍船一年只用這幾天，平時都好好藏在岸邊“龍船棚”里，刻著吉語楹聯。江里賽龍，岸上賽歌，龍船節也是苗家青年男女談情說愛的時段。真要是對上了眼，往往也是一段好姻緣的起點。這不光是節日，更是歲月的溫故與希望的生發。

五月廿四不能錯過的三樣好食

龍船節的熱鬧，離不開肚腹的滿足。苗家這幾天的飯桌，真是應了人間至味的說法。

① 糯米飯

龍船節期間，無論賽船的水手還是圍觀的老少，桌上最少不得有一灶熱騰騰的糯米飯。苗家的糯米飯與漢家的粽子相映成趣。收了新米，泡上一夜，裹上新鮮箬葉，上鍋大火一蒸，米香溢滿院子。食用前撒一把蔥花和鮮花椒油，軟糯綿密，清新可口。做法極簡單：只需選當年新糯米，洗凈后泡發足，青箬葉煮軟，把米包好，上鍋蒸瀝。撒椒油時，沸油激香，暖透一家人。

② 苗家臘肉

沒有臘肉的節日不叫節日。苗家自家煙熏臘肉，咸香勁道，節日里多用燉、煮、炒三種家常法。有時和青蒜、辣椒合炒，香氣撲鼻；有時直接投入糯米飯里蒸，油潤而不膩。簡單做法是切臘肉片，冷水下鍋煮至軟糯，再佐山椒和蒜苗快炒。苗家自有一句，“臘肉就是人緣”，鄰里送臘肉，是心意的流轉。

③ 活鴨大餐

龍船節有個風趣傳統：終點設活鴨，劃到頭的水手要跳江抓鴨，然后用這只鴨子全寨分食，叫“贏鴨慶功”。苗家愛用稻草鴨、土鴨，燉湯或紅燒皆宜。家常做法——整鴨剁塊，搭配酸蘿卜和山胡椒燉煮，滋味鮮濃，還有點微微的酸爽解膩。節后到誰家門口，常被鴨湯香氣招進廚房。

每逢節日，苗家人講“席無舊肴”，強調新鮮現做，哪怕只是一碗糯米飯，也要現蒸現吃，圖的是一味實在和安穩。還有一項妙規矩——參賽的村，要提前忙完農活，插秧事未妥會被人笑話。這樣，龍船競渡既成了比拼體力的賽場，又成了村村踏實過日子的無聲誓言。

苗家婦女節日期間喜歡用青箬葉、紅辣椒、小蔥花扎成花束，掛在房梁和門頭，意思是“包容、祈福、順遂”。這些生活的儀式感，點綴出節令的安適，也給家常時光增添一分厚重。

3事宜記心間，2忌不可犯：龍船節的規矩和溫柔

3件不能忘的事：

一、祭龍祈安：龍船節前一晚，無論河邊還是溝頭，都要擺上祭桌，供奉新鮮米和白雞。寨老為龍船念祝詞、祭祖先，以保平安順意。這儀式雖已簡化，卻是對天時、對祖先的感恩與敬畏，是一家人日日好過的起點。

二、團結共舟：賽船前，參與者互相握手言歡，有矛盾的都要冰釋前嫌，誰還帶著氣上船，會被人笑成“煮壞鴨”。龍船劃的不是一個人的風光，是一村子的團圓。就像家家總在節日聚飯，不是誰食量最大，是誰的心最寬、話最暖。

三、豐收共食：節日后，村寨宰豬聚宴是傳統重頭戲，肥豬分塊分發全村，體面又熱鬧。也有人家勤快，拿臘肉、煙筍、儺魚招待親友。舉杯吃肉，其實是把一個大家庭的煙火氣牢牢記在肚子里。

2事避而慎：

一、不插秧不賽龍。賽船的村寨要先把田事做完，否則就是“偷懶誤大事”的笑談。實則提醒人做事有始有終，講誠信守約。

二、不中途停船。龍船比賽講究“一鼓作氣”，不能半路停槳，這在苗家話里叫“斷頭船”，不吉利。放到日常，不就是遇事要有始有終，別半途而廢？

這些宜忌里，有節日的氣氛，有生活的規矩。世事如江水，順勢而為才長久，心里存敬意，日子才能順遂。至于苗家那些花草香掛門頭、賽船贏鴨、分食臘肉的小講究，都是小日子變大的好滋味，越琢磨越耐人尋味。

有人說，一個民族的節日，是一條流動的“時間之河”，寄托著舊日情思。苗族龍船節里，人與自然、家與村、舊規矩與新生活，都密密縫在了一道。炊煙起處，是祖先的守望，是團圓的盼望，也是我們一屆屆傳下的踏實日子。

“節日的煙火，是留給日子的一份溫柔。”只要鍋里冒著飯香，河里有浪花、岸上有人聲鼎沸，哪一代人不曾渴望順風順水、團圓無憂？當我們守住這些“不能忘”，也就守住了自己的根，也守住了一份不慌不忙的順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