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的暮色里飄著桂花香,周明德踉蹌著從"醉仙樓"出來,腰間荷包輕得能隨風飄起。這位周家獨子三年前繼承萬貫家財時,絕不會想到自己會在二十五歲這年,連最后一塊碎銀都輸在了賭桌上。
"周公子,您這月賒的賬..."青樓龜奴堵在門口,臉上堆著笑,眼里卻閃著冷光。周明德擺擺手,褪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扔過去,轉身時被門檻絆了個趔趄。夜風刮過他滾燙的面頰,遠處傳來更夫沙啞的梆子聲——已是三更天了。
城西破廟是他今夜唯一的去處。周明德踩著滿地梧桐葉往前走,忽然聽見暗巷里傳來咳嗽聲。一個佝僂身影靠在墻根,羊皮襖上結著霜花,白發在月光下泛著銀光。
"小哥且慢走。"老者顫巍巍舉起葫蘆,"討口酒暖暖身子?"
周明德本想繞開,卻見老者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露出半只燒雞。他腹中雷鳴,鬼使神差接過了葫蘆。烈酒入喉,老者笑出一臉褶子:"老朽姓張,看公子面相,近日紅鸞星動啊。"
"老丈說笑了。"周明德抹著嘴苦笑,"在下窮得連屋檐都沒有,哪家姑娘肯跟?"
張老漢突然抓住他手腕,枯枝般的手指竟力大無窮:"巧了!我家小妹年方二八,正待字閨中。"他眼中精光一閃,"公子若不信,明日午時城隍廟見。"說罷往周明德掌心塞了塊溫潤玉佩,轉身消失在巷子深處。
周明德對著月光細看,玉佩上刻著古怪符文,觸之竟有暖意。他渾渾噩噩睡在破廟,夢見個穿紅襖的姑娘在桃花樹下朝他笑,醒來時懷里玉佩正發著微光。
次日晌午,周明德在城隍廟前踱步,忽聞環佩叮當。張老漢領著個姑娘走來,那桃腮杏眼的模樣竟與夢中人一般無二。姑娘福了福身:"奴家張小妹,見過公子。"聲音清得像山澗水。
"我家小妹繡得百花,釀得醇酒,更難得識文斷字。"張老漢捋著胡子笑。周明德偷瞄姑娘纖纖玉指,確實帶著針繭,袖口還沾著墨痕。三人同游瘦西湖時,張小妹竟能指著碑林侃侃而談,周明德越看越喜,全然沒注意張老漢望著他腰間的祖傳玉佩,喉結動了動。
當夜張家小院里,張老漢拍出婚書:"公子只需以玉佩為聘,今夜便可洞房。"周明德酒意上涌,忽覺不對:"老丈與令妹...年紀差得有些多?"張小妹正斟茶的手頓了頓,茶水在桌面洇出古怪圖案。
"家父晚年得女。"張老漢嘆氣,"可惜二老去得早..."話未說完,張小妹突然咳嗽起來,帕子上竟沾了血。周明德頓時慌了神,解下玉佩遞過去:"快請大夫!"張老漢接過玉佩往小妹頸間一掛,那血色竟立刻褪去。周明德只當自己眼花,哪知此刻廂房暗處,幾個白影正貪婪地嗅著玉佩散發的光華。
婚事辦得倉促卻熱鬧。周明德搬進張家小院那晚,發現墻角堆著十幾個酒壇,封泥上都印著相同的符文。醉眼朦朧間,他見新娘子對著銅鏡梳發,鏡中竟映出張老漢的臉!待要細看,張小妹已轉身喂來合巹酒,甜得發膩的酒液滑入喉嚨,他頓時天旋地轉。
婚后第七日,周明德半夜驚醒,發現枕邊無人。循著燈光摸到后院,見張小妹正在月光下刺繡,那繃子上赫然是個人形輪廓。更怪的是,她每扎一針,線就泛起紅光,針腳間竟滲出淡淡血腥氣。
"娘子怎還不睡?"周明德剛開口,張小妹猛地轉身,繡花針在他眼前閃過寒光。待看清來人,她立刻堆起笑:"給相公繡個香囊。"說著收起繡繃,周明德分明看見那布上的人形少了個頭。
次日集市上,周明德撞見張老漢在藥鋪買朱砂。掌柜的打趣:"張老又來買續命丹的材料?"張老漢慌張地瞟了眼四周,與周明德視線相撞時,藥包"啪"地掉在地上,滾出幾根森白人骨。
周明德開始做噩夢。總夢見自己躺在祭壇上,張小妹舉著滴血的繡花針,張老漢在旁數著:"九十七、九十八..."有次他半夜驚醒,聽見廂房傳來低語:"再吸三個陽壽...""玉佩養熟了..."隨后是張小妹陰冷的笑聲。
清明這天,張小妹說要回門祭祖。周明德悄悄尾隨,見二人鉆進城郊山洞。洞里火光搖曳,十幾個白發老者圍著祭壇跪拜,壇上供著的正是他那塊玉佩!張老漢沙啞的聲音在洞中回蕩:"百年期限將至,小妹再得三個壯年陽壽便可長生..."
周明德渾身發冷,突然想起藥鋪掌柜的話——二十年前,張家小妹就是個傳說。據說她專挑敗家子成親,婚后不出百日,新郎必定暴斃而亡。
當夜周明德假意醉酒,偷看張小妹對玉佩施法。那玉中竟困著幾十個模糊人影,最清晰的那個,赫然是年輕時的張老漢!他恍然大悟:所謂"兄長",實則是第一個受害者,如今淪為幫兇。
五月初五端陽節,周明德在雄黃酒里摻了黑狗血。張小妹飲后慘叫倒地,皮膚下似有活物蠕動。張老漢破門而入,卻見周明德舉著桃木簪:"諸位前輩,還不動手?"洞中那些白發老者竟全數現身,手中紅線織成天羅地網。
原來周明德暗中聯絡了這些幸存者,他們當年都因貪戀美色中了邪術,被吸走陽壽卻僥幸未死。最老的那個顫巍巍捧出面銅鏡,鏡光照射下,張小妹姣好的面容如蠟般融化,露出布滿皺紋的真容——她已活了一百二十歲!
"還我陽壽!"張老漢突然撲向玉佩。混亂中玉佩落地粉碎,數十道白光四散而飛。張小妹發出凄厲哀嚎,身體迅速干枯風化,最終只剩一堆白骨和件紅嫁衣。那些老者們卻漸漸挺直腰背,白發轉黑,皺紋消退。
周明德撿起嫁衣,抖落張發黃的婚書,上面密密麻麻寫著日期與名字。最后三個空位中,第一個已然填上"周明德"三字,墨跡未干。
三年后的清明,揚州新開了家"還玉堂"。掌柜的周明德正給乞丐施粥,腕間隱約露出道紅線疤痕。有熟客打趣:"周掌柜如今樂善好施,莫非是夫人管得嚴?"周明德笑著搖頭,望向柜臺上供著的碎玉牌位——那下面壓著件嬰兒的紅肚兜,繡著鎮邪的八卦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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