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們村后山有座破廟，里頭供著地藏王菩薩。那廟少說也有百八十年了，墻皮剝落得跟老人臉上的皺紋似的，屋頂的瓦片缺一塊少一塊，下雨天外頭下大雨，里頭下小雨。可就是這么個破廟，老輩人卻都說靈驗得很。

"那菩薩像會流淚哩！"村里八十多歲的張老漢總愛蹲在村口大槐樹下跟年輕人講古，"我爺爺那輩兒就見過，菩薩眼睛下頭掛著水珠子，跟真人哭似的。"

年輕人聽了都笑："張大爺，您老眼昏花了吧？泥塑的菩薩還能哭？"張老漢急得直跺拐棍："你們這些小兔崽子懂個屁！地藏王菩薩發過大愿，地獄不空誓不成佛，最是慈悲。見著人間苦難，怎能不落淚？"

這話傳到李三耳朵里，他正蹲在墻角啃冷饅頭，聞言"呸"地吐出一口唾沫："扯淡！要真這么靈，老子天天去求菩薩讓我贏錢！"李三是村里出了名的賭棍。三十多歲的人，家里窮得叮當響，媳婦早跟人跑了，就剩個老娘天天以淚洗面?？蛇@李三死性不改，有點錢就往賭場鉆，輸光了就借高利貸，利滾利欠下一屁股債。

這天傍晚，李三又輸了個精光，被債主帶著幾個混混堵在村口。領頭的疤臉張拽著他衣領子："李三，今天再不還錢，老子卸你一條腿！"李三膝蓋一軟就跪下了："張哥，寬限兩天，我老娘還病著呢..."

"病個屁！"疤臉張一腳踹在他心窩，"上次就說你娘病了，錢呢？"李三被揍得鼻青臉腫，趁他們不注意，一骨碌爬起來就往山上跑。后頭罵聲追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明天見不著錢，燒了你家破草房！"

天色漸暗，李三慌不擇路，一頭扎進了半山腰的地藏廟。廟里黑咕隆咚，只有供桌上半截蠟燭頭忽明忽暗。他癱坐在菩薩像前，呼哧帶喘。

"菩薩啊菩薩，"李三抹了把臉上的血，"您要真靈驗，就救救我這次。我發誓，要是能過了這關，從今往后再不沾賭，否則天打雷劈！"話音剛落，外頭"咔嚓"一個炸雷，嚇得李三一哆嗦。他抬頭看那菩薩像，黑漆漆的看不清面目，只覺得那雙石刻的眼睛在燭光下幽幽發亮。

夜深了，李三又冷又餓，蜷在供桌下打盹。迷迷糊糊間，聽見有人嘆氣。他一個激靈睜開眼，廟里靜悄悄的，只有風吹破窗紙的"沙沙"聲。

"李三。"忽然有人喚他名字，聲音低沉渾厚。

"誰？"李三汗毛都豎起來了。

供桌上的蠟燭"噗"地竄起老高的火苗。他這才看清，那尊地藏王菩薩像的嘴角竟微微上揚，石雕的眼皮輕輕顫動！"你方才發的誓，可算數？"菩薩像的嘴唇紋絲未動，聲音卻真真切切從像身傳來。

李三"咚"地磕了個響頭，腦門撞在青磚上生疼："菩薩顯靈了！算數，絕對算數！"

"善哉。"菩薩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念你尚有孝心，且予你一條生路。"供桌上"叮當"三聲響，李三抬頭一看，竟是三枚銅錢！銅錢黃澄澄的，在燭光下閃著異樣的光彩。

"以此為本，好自為之。若再入賭場..."菩薩的聲音突然嚴厲起來，"必遭報應！"李三還沒反應過來，蠟燭"噗"地滅了。廟里重歸黑暗，只有他"咚咚"的心跳聲震耳欲聾。

天蒙蒙亮時，李三攥著三枚銅錢下山。說來也怪，那銅錢握在手心里暖烘烘的，像是帶著體溫。他本想直接回家，路過早市時，聽見賣豆腐的老王頭正跟人抱怨："這擔豆腐再不賣完就餿了，三文錢全拿走！"

李三心里一動，掏出那三枚銅錢："王叔，我要了！"老王頭瞪大眼睛："你小子有錢不賭，買豆腐？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李三沒吭聲，擔著豆腐走街串巷。說來也巧，那天村里辦喜事的人家特別多，不到晌午豆腐就賣光了，凈賺五文錢。他用這錢又進了些針頭線腦，傍晚時竟翻成了十五文。

三個月后，李三在村口支了個雜貨攤。一年后，他盤下鎮上一個小鋪面。三年光景，這個昔日的賭棍竟成了村里數一數二的富戶，不但還清了所有債務，還把老娘接進青磚大瓦房，娶了個賢惠媳婦。

村里人都說李三走了狗屎運，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晚睡前都要對著供在家中的地藏王菩薩小像拜三拜。那三枚銅錢被他用紅繩串起來，掛在菩薩像前，成了鎮宅之寶。

這年臘月，生意出了點問題。李三囤的一批年貨被雨淋了，眼看著要血本無歸。他愁得在屋里轉磨磨，媳婦勸他："大不了明年重來，總比從前強。"正說著，院門被拍得山響。開門一看，竟是多年不見的賭友王二。這家伙穿得人模狗樣，脖子上掛著金鏈子，一見面就拍李三肩膀："老三，聽說你發家了？走，兄弟帶你去個穩賺不賠的局！"

李三下意識要拒絕，王二卻湊過來低聲道："知道你最近不順。這場子是縣太爺小舅子開的，保準沒事。贏了錢，你那點損失算個屁！"

夜里，李三翻來覆去睡不著。枕頭底下壓著家里最后的二十兩銀子，是他準備明天跟王二去賭場的本錢。窗外北風呼嘯，吹得窗欞"咯吱"響。

"就去這一次..."李三自言自語，"把本錢撈回來就收手。"

天沒亮他就起來了，躡手躡腳去堂屋取銀子。經過佛龕時，他鬼使神差地點了柱香。抬頭一看，嚇得手里的香差點掉地上——那尊地藏王菩薩像的眼睛下面，竟掛著兩行清亮的水珠！

李三腿一軟跪下了，三年前那個夜晚的記憶洪水般涌來。菩薩的警告言猶在耳："若再入賭場，必遭報應！"

"我糊涂??！"李三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香灰落了一身。

第二天王二來找人時，李三正帶著伙計在鋪子里收拾被雨淋濕的貨物。王二撇嘴："怎么，怕了？"

李三頭也不抬："王哥，咱都是拖家帶口的人了，那種地方，以后別來找我。"王二罵罵咧咧走了。沒過半個月，村里就傳開消息，縣里那個賭場被官府端了，王二欠了一屁股債，被人打斷腿扔在城隍廟前。

開春后，李三的鋪子奇跡般起死回生。原來被雨淋過的貨物陰差陽錯成了獨家特色，反而賣出了高價。這年清明，他出資重修了山上的地藏廟。說來也怪，自打廟宇翻新后，那尊菩薩像再也沒流過淚。

村里老人說："菩薩流淚是見不得人間苦難。如今李三這樣的回頭浪子都能改過自新，菩薩自然欣慰。"

后來有人問李三那天晚上在廟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他總是笑而不答，只是摸著胸前掛著的三枚銅錢，望著遠山上的廟宇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