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進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是新時代賦予我們的重大文化使命。這不僅關乎文化傳承的賡續，更關乎民族精神的塑造與時代價值的創造。中華文明綿延數千年，積淀了無比豐厚的歷史智慧與精神財富。如何深入挖掘、精準闡釋這些蘊藏在典籍、文物與歷史長河中的精髓，并賦予其契合當代社會需求的生命力與影響力，是擺在我們面前的重要課題。為探尋在新時代激活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這座“富礦”的歷史路徑與學理根基，本報記者近日采訪了中國社會科學院古代史研究所（中國歷史研究院古代史研究所）黨委書記、所長楊艷秋。

破解傳統文化傳承的歷史困境

《中國社會科學報》：您如何理解推進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論述的重大意義？這對新時代古代史研究提出了哪些根本性的新要求和新使命？

楊艷秋：推進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是構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理論體系的核心命題。這一命題打破了“復古”與“西化”的二元對立思維，破解了傳統文化傳承的歷史困境，打通了“根脈”與“魂脈”的內在聯系。這一論述不僅是文化發展的戰略指導，對新時代古代史研究而言，也提出了根本性要求。一是在研究范式上，需要從傳統的文本闡釋提升到價值重構，以現實關懷為導向，深入挖掘傳統文化中的現代性要素及其對當代的啟示。二是在研究方法上，要突破學科壁壘，構建人文與科技交叉的“大歷史”研究體系。三是在研究目標上，要實現從學術積累到文化賦能的轉化，讓沉睡的史料轉化為滋養民族精神、增強文化自信的源頭活水。這也使得古代史研究的學術使命從單純的“學術傳承”上升為“文明傳續”，要求我們擔負起新的文化使命，以更開闊的文明視野，在古今對話中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歷史闡釋體系。用“古今互鑒”思維激活歷史智慧，以“經世致用”的情懷服務國家戰略，從歷史研究邁向文明創造，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注入強大的歷史智慧和學術動能。

《中國社會科學報》：在您看來，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這對概念，其核心內涵分別是什么？它們之間是怎樣的辯證關系？古代史研究如何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提供堅實的歷史依據和學理支撐？

楊艷秋：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二者的核心內涵既有區別，又有聯系。創造性轉化強調對傳統文化資源的現代重構，建立與當代價值體系的銜接，其核心在于轉化；創新性發展注重對傳統文化價值的拓展與突破，賦予傳統文化新的時代內涵和表達形式，其核心在于發展。可以說，創造性轉化是基礎，確保文化基因的延續性；創新性發展是升華，賦予傳統文化以新的時代價值。二者辯證統一、相輔相成。

中國古代史作為中華文明研究的基礎性、根基性學科，在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過程中扮演著核心角色。中國古代歷史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新的基因庫，為傳統文化提供了堅實可靠的歷史依據和豐富素材。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離不開扎實、深入、嚴謹的中國古代史研究。一是要厘清文化基因的源流演變。實現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的前提是要系統梳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歷史根脈和發展理路，探尋其延續不斷的力量根源。二是要辨析精華與糟粕，對傳統文化精髓進行正確理解與準確闡釋。三是要在深厚的學術積淀基礎上，探尋其當代價值。作為以古代中國為研究對象的科研機構，中國社會科學院古代史研究所在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挖掘和研究方面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長期以來，通過不同方式和渠道的參與與實踐，在系統梳理中國古代歷史典籍的基礎上，總結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內涵，發掘其在歷史發展演變中的現代化元素，探尋中華文化綿延不絕的內在動力與時代精神，已成為中國古代史研究的題中應有之義。

正確認識學術傳統

與現代需求的碰撞

《中國社會科學報》：“創造性轉化”首先要求深入挖掘和精準闡釋。中國社會科學院古代史研究所近期在系統性梳理、整理、闡釋中華文明起源、發展脈絡、核心思想理念方面，有哪些標志性的新成果或正在推進的重大項目？這些工作如何體現“創造性”的闡釋視角和方法？

楊艷秋：近些年，古代史研究所圍繞“兩創”做了不少工作，在習近平總書記關于歷史科學的重要論述、治國理政的歷史觀的整理和闡釋，中華文明的演進闡述等方面取得了一定成績。《習近平論歷史科學》2019年由古代史研究所牽頭組織完成，去年又完成了增訂工作。該讀本系統梳理摘錄習近平總書記關于歷史科學、歷史文化的重要論述，內容涵蓋歷史的基本理論問題、中國歷史與文化、人類文明與世界發展等方面。《習近平新時代治國理政的歷史觀》2019年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2023年修訂再版，目前已經出版中文、英文、波蘭文、希伯來文、波斯文、尼泊爾文、孟加拉文、俄文、印地文和中文繁體字10種版本。古代史研究所“理解中國道路”叢書英文版《中華文明之路》著重從各歷史時期物質生產、制度構建、思想文化的創造中總結歸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守正創新創造的輝煌文明。

圍繞“兩創”，古代史研究所先后組織完成如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和建設工程重大項目“歷史全視角下的 ‘中國特色’ 問題研究” ，中國社會科學院重大創新項目“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國家治理中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中國社會科學院重大科研規劃項目“中華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的歷史經驗”，國家社科基金中國歷史研究院重大研究專項“中國國家治理體系歷史與現實研究”等一批重大課題，對中國古代關系中國歷史全局的主要問題進行全方位、多角度審視，從歷史和實踐維度深刻揭示新時代國家治理的歷史底蘊和偉大成就，回答了“中國治理體系強大在哪”這一時代課題。

2023年6月2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發表重要講話，中國社會科學院黨組迅速部署研究闡釋工作，古代史研究所立項了“中華文明‘五個突出特性’的歷史維度、內在邏輯和發展脈絡研究”和“大一統國家政體建設與中華文明對人類文明進步的重大貢獻研究”兩項項目，并取得了豐碩成果，計劃于明年年底前結項。

目前立足學科特點，結合院黨組提出的“四個一”要求，我們計劃開展或已經在研具有學科特色、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的課題還有許多項。如先秦史學科計劃開展的“古文字研究與夏商周文明”，通過進一步整理、研究好甲骨文、金文和簡帛文字等，系統闡釋中華早期文明的根脈、基因與成就、特色；思想史、社會史學科開展的“中華文明傳承發展視域下的思想、制度與社會”堅持思想史與社會史相結合，從思想史角度探索中華文明突出特性，解析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重要元素與中華文明突出特性的內在聯系。

此外，在習近平文化思想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大眾化普及方面，除了出版普及讀物、撰寫文章外，古代史研究所還積極進行歷史文化傳播工作，百集《中國通史》紀錄片讓歷史飛入尋常百姓家。古代史研究所科研人員近些年參與了一些大型文化欄目的策劃、錄制，如央視《典籍里的中國》《開講啦》《開學第一課》《簡牘探中華》《長城之歌》等。古代史研究所還與泰安市政府共同建立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兩創’研究基地”。這些工作通過抓具體問題、具體對象，緊扣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的關鍵點，提煉具有標識意義的符號（點），并貫穿于文化脈絡的系統（線），從整體上建構傳統文化的現代化生態（面），展示其在新的歷史時期的特點和獨特價值。

《中國社會科學報》：創新性發展強調賦予傳統文化新的時代內涵和現代表達形式。古代史研究如何從浩瀚歷史中提煉出回應時代之問、解決現實問題的智慧方案？

楊艷秋：中國悠久的歷史文化中雖然蘊含著諸多今天我們所需要的現代元素，但并不能自動轉化為現實，必須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深入發掘和研究，才能實現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也就是必須做好“兩個結合”。具體而言，就是要以時代需求為指引，深入挖掘古代優秀傳統文化中的核心價值和思想精髓；以問題為導向，聚焦當代社會面臨的重大挑戰，如社會治理、經濟發展、文化傳承等，運用跨學科的研究方法，結合考古學、社會學、經濟學等多學科視角和手段，深入挖掘歷史文獻和考古資料中的智慧，并將其與現代科技、現代社會需求相結合，賦予其新的時代內涵和現代表達形式。在這方面，古代史研究所凝聚“三項共識”，心懷“國之大者”，積極發揮史學研究服務治國理政的功能。自中國歷史研究院成立以來，古代史研究所主持或參與了中央及各部委交辦任務50余項，服務治國理政的能力和主動性不斷提高。

《中國社會科學報》：您認為，在推進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過程中，古代史研究面臨哪些主要挑戰？如何克服？

楊艷秋：在推進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的過程中，古代史研究面臨多重挑戰。一是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理論指導弱化；二是研究的“碎片化”傾向依然明顯；三是研究范式創新不足，學科交叉融合不夠；四是研究的文化主體性凸顯不夠；五是中國古代史研究的國際話語權有待提升。當前研究在一定程度上仍受西方理論范式的束縛，對中國歷史獨特性的理論闡釋不夠充分。部分領域仍局限于傳統考據學框架，對全球史、環境史、數字人文等新視角的融合滯后，難以很好地回應現代社會對歷史智慧的多元需求，也難以建立研究成果與當代文化建設的緊密聯系。此外，人工智能的快速發展也帶來了新挑戰。例如，文獻整理研究是古代史研究所的傳統優勢領域，但近兩年來，人工智能被引入哲學社會科學領域，使傳統史學研究在方式方法上都面臨新的挑戰。這些挑戰既源于學術傳統與現代需求的碰撞，也反映了在全球化、數字化浪潮中，古代史研究需要進行理論突破、技術賦能、跨領域協作的必要性。

為應對這些挑戰，可從以下三個方向著力。一是堅持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深入推進唯物史觀研究，堅定理論自信。二是加快構建中國歷史學自主知識體系，堅定文化自信。三是推動多學科協同發展，加強與哲學、文學、藝術、考古、文博以及現代科技等領域機構的合作，搭建跨學科研究平臺和成果轉化平臺。同時，加快推動“人工智能+中國古代史研究”科研新形態的探索實踐，持續推進學科交叉融合發展。在這方面，古代史研究所已經邁出了重要一步。目前，古代史研究所成立了一支甲骨科技創新團隊，這是一支由青年學者主導的創新團隊，旨在打破學科壁壘，加強跨學科合作，將多種現代科技和自然科學方法融入甲骨學研究，培育和催生新的學科增長點，推動甲骨學研究范式和方法的創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