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 凱

圖為天心閣遠景。 譚 凱供圖

我在長沙讀書生活已整整20年了，今天我登上天心閣，心中尤為感慨。

從明朝萬歷年間開始，天心閣就一直俯瞰著閣樓之下這座城市的蕓蕓眾生和歲月變遷，卻毀于抗戰時期的文夕大火。1938年10月，武漢失守，抗戰進入相持階段，日本侵略者下一個進攻目標就是湖南。長沙就在當年11月的“焦土抗戰”中變成火海。五天五夜，葬身火海者達3000余人，基礎設施盡毀，家園被焚，數十萬百姓流離失所。

這場災難并未摧毀長沙軍民的意志，反而激發了他們保家衛國的決心。在日軍隨時可能發起進攻的情況下，中國軍民迅速展開了生產自救。時任國民政府軍委會政治部副部長的周恩來此時也在長沙，電報政治部第三廳所屬各部人員趕赴長沙救災。三廳六處處長田漢見到滿城焦土，在片片凄涼中，悲壯地寫下“猶有不磨雄杰氣，再從焦土建湖南”。一邊抗戰，一邊救災，難以想見，當時的長沙人民要經歷怎樣的痛苦，才能迎來這座城市的復蘇和重生。

重建尚未結束，長沙便遭到了日軍的猛攻。從1939年9月至1942年1月，日軍3次大舉進犯長沙。中國軍民奮力抵抗，迫使日軍從長沙敗退，史稱“長沙會戰”。在第三次長沙會戰中，中國軍隊利用湖南獨有的地勢和水文環境，創立“天爐戰法”。所謂“天爐”，是面對日本機械化部隊，從岳陽到長沙一路南下，中國軍隊采取先撤退后合圍的方式，將日軍引入“爐”中，爐溫越煉越高，最終殲滅敵人。而“天爐”的爐底，就是天心閣下的長沙城。火災復蘇不久的長沙城，再次遭到兵燹之禍。火災后僅剩下斷壁殘垣的天心閣，依然是長沙城的制高點，在整個抗日戰爭中，一直是防空、反空襲的要塞和軍事布防的主要陣地。

1942年元旦，長沙整日雨夾雪，天心閣上寒風凜冽。數十架敵機在低空輪番掃射轟炸，地面炮火更是密集。炮彈在地面激起的沙土灰塵與戰火燃起的火藥煙塵，使得長沙城有如地獄般。天心閣一直是日軍想強攻占領但始終沒有如愿的地方。元旦當日，日軍攻至天心閣腳下。守衛天心閣的軍隊可以清晰地看到城內敵我雙方短兵相接的肉搏戰。即便日軍有陸空優勢火力，中國軍隊依然奮勇抵抗，雙方傷亡慘重。駐守天心閣城墻的中國軍隊決定棄守為攻，主動出擊。軍號聲一響，滿臉黑灰的中國軍人，從天心閣戰壕中跳出，一齊俯沖至日軍陣營。此時的日軍在猝不及防的攻擊下選擇了迅速撤退。天心閣下的進攻突圍，與湘江以西岳麓山上的中國炮兵部隊形成密切配合，奠定了第三次長沙會戰勝利的基礎。

在長沙會戰中，為阻滯日軍進攻，湘北農民4萬多人破壞公路1230多公里；婦女們則是用雙手打出4萬多雙鞋和13萬條毛巾；從火災中幸存下來的長沙百姓更是將自家糧食煮熟之后送至陣地。中國軍民合作共同抵御外侮，是長沙會戰的最大亮色。長沙會戰與歐洲戰場上盟軍節節敗退的局面形成鮮明對比，極大地鼓舞了人心，堅定了中國人民抗日的決心。

在大火的焦土中復蘇重生，又在抗日的炮火中堅決抵抗，這種剛毅頑強的生命力，正是湖湘數千年來文化精神的詮釋和延續。

抗戰勝利后，為紀念長沙會戰中犧牲的將士，社會各界踴躍捐款，在天心閣旁邊建起了崇烈門、崇烈亭、崇烈塔等建筑群。重建的天心閣與抗戰紀念建筑群渾然一體，成為這座城市重要的名片。

如今的天心閣公園，成為長沙百姓娛樂休閑的重要場所，也是外來游客的重要打卡地。登頂天心閣，可與遠處岳麓山遙遙相望。天心閣下早已沒有了戰爭烽火，車水馬龍、聲光交錯，換了人間。我從天心閣下來，看到長沙市民正在這座公園或散步或閑坐，安逸地享受著今日的寧靜祥和。此時，天心閣上這副對聯顯得格外搶眼：“四面云山都入眼，萬家煙火總關心”。

(作者為湖南第一師范學院教師)

《 人民日報 》( 2025年06月21日 0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