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拉金寫過:“我們總是以橋為生。” 橋梁代表著我們想要連接起地理的斷裂、溝通不同文明的渴望,正是這些渴望還沒完全實現,才讓橋梁成為這么讓人激動的景觀,而正是這種連通的特性使“橋”超越了物理形態,在不同領域衍生出多樣的含義,詩歌、電影,乃至人類本身都可以成為“橋”,因此書中的“橋”也包含種種具有溝通與聯系作用的“橋式”事物。
本書呈現了“橋”或“橋式”事物在建筑、神話、文學、藝術、歷史、政治和哲學敘述等領域的豐富圖景,將“橋”的詩意與哲學維度納入九大主題探討。全景式地描述了“橋”的不同意義與價值,思考它們為何誕生,又通往哪里;關于有形的與無形的、現實的與想象的橋梁的令人心醉神迷的故事。
《每一座橋都連接著另一個世界》,〔美〕托馬斯·哈里森 著,劉云雁 譯,商務印書館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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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節選)
世間有許多關于橋梁的精美篇章,娓娓述說著建造的藝術、神話與傳說,以及橋梁的文學藝術價值。然而,極少有這么一本書,深入思考橋之于人的生命體驗。不知人們建造橋梁或在橋上穿行之時,到底在想什么?又是什么使得橋之所以為橋?
無論身在何方,我們都與自己的家庭、事業和曾經走過的道路緊密相連。21世紀以來,這條紐帶不斷延伸,與無窮無盡的網絡和日常環環相扣,促進了人際交流,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機遇;但另一方面,極度開放也意味著失控。缺乏界限與毫無限制的開放如此令人不安,人們不禁發出了限制溝通的呼聲。對我們中的許多人而言,聯系越密切,我們越容易對外界的來訪感到焦慮;連接人心的橋梁反倒成了交流的障礙。門外,一道道橋溝通天下;內心深處,我們的主觀世界究竟想要建起怎樣的橋?橋是這個時代特有的問題,我們需要好好想想,橋是什么或者應該是什么。
有人說,橋梁如此超凡脫俗,必是天人的創造。文學作品中時有橋的影子,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伊沃·安德里奇寫道:“仁慈的真主第一次創世時,地球像一塊精雕細琢的平板,光滑而平整,令魔鬼又妒又恨。最初,地球如上帝手捏之物,潮濕而柔軟,好似未出爐的泥土。魔鬼偷走地球,用指甲在土地上劃出深深的裂紋。”魔鬼的蹂躪造就了溝壑與河流,阻隔了上帝創造的生靈。于是,上帝派下天使,在裂縫上張開翅膀,讓人類渡過溝壑,愉悅地生活在一起。“從此,人們從天使那里學會了造橋。他們認為,繼噴泉之外,造橋也是極大的祝福,而阻人造橋則是莫大的罪過。”橋梁是神圣的禮物,足以修復惡魔的破壞。
圖源:視覺中國
也有人說,大自然布滿不可逾越的河流、不可攀登的山峰,一切存在皆有來由;不知何等邪惡的力量才能飛架高橋,干涉自然的秩序,滿足人類的欲望。彌爾頓認為,這是人類失去樂園的根源。他這般描述道:人類世界如同鏈子末端的吊墜,快活地懸于天堂之下,不料撒旦突然改變了人間與天堂的完美關系。他穿過混沌的黑暗,從地獄摸索到地球,途中造了一座橋,順著橋把自己的孩子“罪惡”與“死亡”帶向人間。正是這最初的“移民”,為人類世界帶來了競爭與分歧、驕傲與難耐的欲望。彌爾頓的思想有點偏激,他不贊同羅馬教皇對英國的態度,加之古羅馬語中“教皇”一詞的本意是“最偉大的造橋大師”,因此《失樂園》中對橋的評價并不高,頗有向當時的造橋大師——羅馬教皇發泄敵意之嫌。其實,早在彌爾頓之前的幾個世紀,即使最謙遜的歐洲天主教徒也曾將危險的山間橋稱為“魔鬼之橋”,一道歪歪扭扭、搖搖欲墜的小橋橫跨天險,多么生硬、多么傲慢、多么危險。
視角不同,看到的世界也大相徑庭,真不知到底是天使之橋,還是魔鬼之橋;是實體之橋,還是精神之橋。世間第一座橋也許只是小溪上橫著的一截木頭,便于人們去遠方尋找食物。據吉尼斯世界紀錄報道,我出生的土耳其伊茲密爾市有著世上仍在通行的最古老的橋——卡雷凡大橋。大橋建成于公元前850年左右,據說荷馬小時候曾經來過此地。1856年12月20日,赫爾曼·麥爾維爾在日記中寫道:近三千年來,橋上“駱駝、馬匹、騾子和驢子組成的隊伍連綿不斷”。西行的商隊走到這里,便到達了古代最長、最重要的貿易路線“亞述古道”的終點。“亞述古道”綿延2500千米,西起帝國首都蘇薩,東至士麥那港——也就是今天的土耳其西部港口城市伊茲密爾,這個新名字到如今也已經叫了幾百年。然而,沿著亞述古道將商品運到地中海的船上,還需要穿過士麥那市郊區窄窄的梅萊斯河,于是人們架起了一座單拱石板橋,取名卡雷凡大橋,這座橋至今仍靜靜地矗立于此。
橋雖小卻意義重大,連接廣袤的海陸,溝通公路與船舶。自公元前850年以來的幾千年間,其社會經濟意義不斷增強,如今每天有38萬輛車通過伊茲密爾北部三座巨型吊橋,穿行于歐亞大陸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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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實體橋梁相比,精神的橋梁不那么顯眼,但同樣至關重要。宗教之橋通過崇拜和儀式,將信徒與人間之外的領域連接起來。例如本書第一章“神之造橋”中研究了精神橋梁的不同形式,從美洲土著的彩虹到中日傳說中牛郎織女的鵲橋。文學之橋,將讀者帶入思想的境遇,本書第五章強調“文辭之橋”,尤其關注散文與詩性表達,認為表達方式越有新意、越經過深思熟慮,就越能超越詞語本身的意義,深入描述隱喻的內涵(“隱喻”一詞在古語中的本意就是意義的讓渡)。隱喻的追尋之中涌現出許多雙語和跨語言作家,本書將在“海橋與自我”一章中進行專題討論,通過研究亞得里亞海的跨文化空間,發現看似簡單直接的自我表達,本質上卻回避了不同語言文化之間的智性協調。
音樂之橋與文學之橋類似,也有助于建立和強化人際關系。“音樂之橋”一章中以藍調音樂為例,探索音樂跨越性別、種族和大陸界限的歷史起伏。該章初始就將音樂當作普通的聽覺現象,從感覺上將不在場的事物拉近,允許身體通過聲音來進入其主體性。這本書還討論了其他類型的橋,包括橋在倫理、情感和哲學方面的變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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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體之橋與精神之橋之間,就像神性之橋與魔性之橋一樣界限模糊。商業之橋與戰爭之橋比柏拉圖或康德的著作對人類思維的影響更大。羅馬巨大的石橋不僅將兵力推進歐洲,而且植入了“世界之都”(caput mundi)的意識形態。“海橋與自我”和“橋上的兄弟與敵人”這兩章認為,文化交流的社會歷史條件在很大程度上既是集體立場形成的基礎,又是其挑戰,尤其是在有爭議或者共享的領土上,例如南斯拉夫戰爭時期的巴爾干地區,或者奧斯曼土耳其與其基督教鄰國之間糾紛不斷的邊境。“斷橋”一章講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摧毀實體橋梁,冷戰建起圍墻,以及歐盟重新搭橋的故事。雖說歐盟目前僅處于防御姿態,但仍不斷通過與偉大的競爭者們合作,搭建實體與象征的巨橋來輻射其影響力。每一座橋梁,同時兼具物質與精神屬性。
更進一步,文化本身就是一座橋,一座由成千上萬連接構件組成的橋。哲學家尼采將人生比作深淵上的懸繩,一頭連著原始自然,另一頭則是人類期待的自然。人類既是文化的創造者,又是文化的產物,與其說是像一道由無數拉緊的線編織成的懸繩,不如說是繩上的過客。我們不喜歡走鋼絲,比起搖搖晃晃的懸繩,寧愿待在穩固踏實的地方;可惜人類沒有選擇,無人能夠孤立地生存,人類社會的核心就是溝通,橋梁不可或缺。我們不能選擇是否造橋,只能選擇如何更有效地連接,例如要造多窄多寬的橋?要建多少座橋?最終通向何方?這便是我們遭遇的“驢橋”——中世紀思想家將解決數學問題中的關鍵步驟稱為驢橋。造什么橋取決于我們如何解讀自己身處的橋。“橋上人生”章節將“橋”這一過渡空間視為人生最終的居所。尋求救濟與提供庇護的瞬間,人們的情感相連如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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