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剛從陽臺收完衣服，手機響了，接起來的時候都沒看備注。

電話那頭頓了兩秒，傳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男聲：“是我。”

我一愣，腳下的拖鞋差點掉了。“老……老李？”

“嗯。”他應得低低的，像咽了口氣，“你，還好吧？”

十五年了。

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跟他說話了，更沒想過他會主動打來。

“你怎么有我號碼的？”我冷著嗓子問。

“之前小軍來看我，把你的電話寫在他手機里了。我這兩天腿疼得厲害，手機都不會怎么用，翻著翻著就看到了……”他說得有點亂，但我聽明白了：他是故意找的。

我沉默了一會兒，問：“你找我干嘛？”

那頭靜了一會兒，然后他說：“我身體不行了，住了兩回院，沒人管……我想著，你要是有空，能不能……來照顧我一下。”

“你說什么？”我差點笑出聲，“你讓我去照顧你？”

“我知道，我沒臉說這話。”他嘆了口氣，“但我現在……真沒人了。”

我坐到沙發上，盯著地板，腦子嗡嗡的。

我和老李離婚十五年了。當年他嫌我嘮叨，說我脾氣大，什么都管，說他活得像個小學生，說他只是想找個“溫柔的女人”。我記得那年，我剛五十歲，滿臉皺紋，眼角斑斑點點，像黃臉婆。

他拿著離婚協議丟給我，扔下一句：“你看看人家李小娟，跟你差不多大，人家多會說話？你呢，整天就知道雞毛蒜皮地煩人。”

我當時一句話都沒回，就簽了字，收拾了衣服，搬出了家。

他跟那個李小娟也沒能長久，據說三年后就分了。后來陸陸續續聽說他身邊換了幾個女的，沒一個能給他做飯熬湯的。兒子小軍大了成家了，也不太管他，說他年輕時候不著家，現在自食其果。

我自己一個人也過得還行，打了幾年零工，現在剛退休，閑下來種點花，跳跳廣場舞，偶爾幫小軍帶帶孫子，日子過得清清淡淡，但也算自在。

可我沒想到，這老東西居然會在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說——“我老了，你來照顧我”。

我捏著手機，嗓子干得厲害。

“老李，你現在知道老了需要人了？當年你嫌我煩，說我沒女人味，說我油鹽醬醋的生活讓你喘不過氣。那時候我求你了嗎？”

他那邊沉默很久，然后輕聲說：“我錯了。”

“你錯了？你十五年才知道你錯了？”我聲音有點顫，“你知道我那幾年怎么過的嗎？我一個人搬出去，租個破房子，冬天屋里結冰，電熱毯都不熱。晚上一個人躺在床上，冷得縮成一團，你那時候跟誰睡呢？”

“我知道你受苦了。”他嘆了口氣，“但我現在是真的……走不動了，連飯都做不成。家里亂得像狗窩，洗澡都不敢洗，怕摔倒。”

“那你找護工去。”我冷冷地說，“你有退休金，你有醫保，找不到護工還能找鐘點工，干嘛找我？”

“我怕人陌生，不放心。”他聲音低低的，“你做飯我放心，你以前照顧我，我知道你心細……”

“我心細？我還溫柔體貼是不是？你早干嘛去了？”我一口氣上來了，“你知道當年我怎么病著還做飯，怎么背著你媽去醫院，怎么天天晚上給你熬姜湯？你那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

他又不吭聲了。

“你活該！”我越說越激動，“你這就是報應！你年輕時候作，現在老了才知道誰是好人。可對不起，老娘不伺候了！”

我正準備掛電話，那頭忽然傳來一點哽咽聲：“我是真的……怕了。”

我愣住了。

“前幾天我在家滑了一跤，躺地上三個小時，沒人發現。醒來后，我真害怕了。小軍工作忙，他也說了不方便來照顧我，我就……就想到你。”

聽他聲音沙啞，我心里一瞬間五味雜陳。

說實話，我恨他，但也確實心疼過。我們好歹過了二十多年，就算他后來變心，可那些一起吃過的苦，養過的孩子，睡過的炕，騙不了人。

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老李，我告訴你，你今天這通電話，我真是哭笑不得。”我緩緩開口，“你這一輩子風風火火，年輕時對我冷臉冷語，現在老了，才知道日子是怎么回事。”

“我不指望你來照顧我一輩子。”他趕緊說，“就……就幫我這陣子，等我腿好點，我請個護工。”

“你以為我沒事干？”我反問，“我也老了，我膝蓋也疼，我也在吃藥。你以為我退了休就在家等你來電話？”

“不是不是……”他趕緊解釋，“我只是……真的不知道還能求誰了。”

我坐那兒半天，盯著窗外的天一點點暗下去，天邊掛著橘紅的晚霞。

“你等著吧。”我咬咬牙說，“我明天過去看看，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腿癱了，還是演給我看。”

他那頭一頓，像是沒想到我真答應了，“真的？你愿意來？”

“我說的是‘看看’，不是伺候你。別搞混了。”我沒好氣地說，“再說了，你別得寸進尺，我只是去看看你住的那狗窩啥樣，順便帶點剩菜剩飯給你吃吃。”

他在那頭居然笑了一下，聲音哽著：“行，你罵我都行，只要你來。”

我掛了電話，坐了一會兒，起身去廚房把冰箱里的幾盒剩餃子挑出來，打算明天給他帶過去。

我一邊打包，一邊罵自己傻。

可也許，老了就是這樣，哪怕恨過、痛過，到頭來，還是有人喊一聲“我怕了”，你心就軟了。人這一輩子，說到底，還不是為了個“念想”。

就算不是夫妻了，也曾經是家人。

我說不清這是原諒，還是一種對時光的妥協。但我知道，明天的門，我還是會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