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寫了《》這篇文章后，很多人叫我去問問盲人。正好，一位盲人在公號里給我發了這樣一段話：

“編輯老師好，前一陣子讀到你們關于導盲犬的一篇文章，感覺甚好，轉發朋友圈了。這兩天知乎里面有人邀請我回答導盲犬相關的問題，我也寫了一個回答。把我的回答轉發到盲友群里，大家討論熱烈，都非常贊成我的觀點。

突然想起來可不可以像公眾號投稿，以擴大我們的觀點影響。看了一下盲人相關的公眾號，考慮到他們是否會有顧慮和掛礙，欲言又止了。于是又想到既然你們已經發過一篇了，那么肯定是觀點相同沒有掛礙了，只是不知道會否刊發題材重復的文章。

關注你們有很久了，很有收獲，深以為然，感謝你們的辛勞和啟發教益！拙作附上，請老師指正，囿于盲人的局限性，肯定需要斧正才拿得出手。如蒙惠刊于珠玉之列，當是榮幸之至。謝謝老師審閱！

盲人張志雄敬上

。”

他還發來了他和其他盲人朋友在群里討論的截圖。我看了覺得非常好，這位盲人朋友也活躍在知乎上，意見很有代表性，有盲人們對導盲犬的看法，有很多信息增量。

不過，從上面的話不難看出，說出這些話，有或明或暗的障礙，比起說導盲犬的好，要難得多。文章我一字未改，只分段，加了一些標點，供大家參考。對媒體來說，這也是很好的新聞線索。

《關于導盲犬，請聽聽來自社會最底層的經常出門的普通盲人們的意見》

作者 張志雄

關于導盲犬，請聽聽一個來自社會最底層的經常出門的普通盲人們的意見，應該還算比較客觀公正：我是一個雙目徹底失明已經有整整二十年，擁有一級視力殘疾證明的盲人，每天都在村里勞動和散步，也經常要到長沙市區里去參加學習培訓比賽聚會等各種活動。

我家有一條土狗，被我訓練成了簡易導盲犬。我出門散步的時候它會堅持跟著我，為了怕它嚇著路人，既然沒法讓它不跟著我就只好給它套上狗繩牽它走了。套上狗繩之后它倒也走得有模有樣中規中矩的。

張志雄和他的狗

對于常去的熟人家的路和回家的路它記得很清楚，也能夠帶人躲避障礙。可以說導盲的作用還是有一點點的，但是這點作用可以說是可有可無。它起到的作用基本上還是普通寵物犬的作用加上農家看門狗的作用。是我看到網上關于導盲犬的新聞和視頻太多了偶然興起拿它做試驗來玩的。

我家的狗沒有證，即使有證我也不會把它帶到市里去。有幾次不小心把它帶出來了，我坐車走了它在原地不知道等了多久，沒等到我回來就獨自回家了。不肯帶它出門，

主要是怕打擾別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懶得多費口舌。難道它還能夠告訴我到我要去的地方要先坐幾路車經過哪幾個站，然后換乘幾路車，幾路車來了，趕快上車，某某站到了趕快下車，下車還要步行多少米，當前方向正確，你偏左了你又偏右了，前面左拐彎然后右拐彎，距離目的地還有多少米多少米多少米，您已經到達目的地，目的地在您的左側不成？

這一切它都無法告訴我，能夠告訴我的只有我越來越好用的手機，和隨處都能遇到的熱情助盲的路人。請問在陌生地方導盲犬怎么認路記路？人不比狗聰明不比狗靠得住？

如果我帶著我家狗到市里去，它不僅不能幫助我，還會成為我的包袱，給我和它人帶來麻煩，人多的地方還是不帶更好。

總結來說，在熟悉的地方人知道路狗也知道路，帶著狗好玩一點點，人可以不想事讓狗來想，帶狗走路比獨自走路的速度，會快那么一點點。左右手各拿一根盲杖也能達到這種效果。拿兩根盲杖我還能像跟狗跑一樣跑起來。就是說在熟悉的地方，導盲犬的作用可有可無，聊勝于無。

在陌生環境里，人不知道路狗更不知道路，至少你還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狗卻不知道。這時候導盲犬能夠起到什么作用？那就只能呵呵呵了。問它還不如問路人問手機吧。

也許它能夠起到吸引眼球和占領道德高地的作用吧。誰說中國對盲人不好？優待導盲犬都已經寫進了法律法規了。可是還有那么多法盲要為難盲人，大伙兒都來揍他！

作為一個盲人，我知道，當我看到關于某個地方，不讓導盲犬進入，而發生糾紛的新聞和視頻的時候，如果我義憤填膺、熱血沸騰，無腦站導盲犬一方，我就是被人當槍使了，是被人賣了還替別人數錢。

全國有一千多萬盲人，只有區區幾百條導盲犬。領養導盲犬雖然不需要交錢，但是這個領養資質，肯定都是通過嚴格篩選把關的。可以說，有資質領到導盲犬的都是人中龍鳳。

從網上流傳的視頻來看，狗主人們確實都是盲人里的佼佼者。可是我想說：可以優秀，不要作秀，方向不對，努力白費。

從功能角度來說，導盲犬不是一個理想的導盲工具，作用非常有限。從經濟角度來說，培育持有一條導盲犬的人工和飼料成本太高了。

據說養成一條合格的導盲犬成本需要二十萬，每年吃萬把塊錢的狗糧，十年就要十來萬，給我三十萬，買點啥不好，每次出門打車包接包送都夠了。所以從性價比的角度來衡量，導盲犬方案實在不劃算。

國家能夠給全國每一個盲人都配發一條導盲犬嗎？國家有那么多資源嗎？肯定不能，肯定沒有。不能普惠多數人，那就是特權，是不公平，這不是給導盲犬讓路，是給特權讓路。

那么導盲犬出行方案代表當代最先進的科技成果，先進生產力，代表絕大部分盲人的根本利益，現在雖然國家缺錢無法推廣，將來肯定是大勢所趨人手一條嗎？這也絕無可能。

歷史上用狗來給盲人領路是一種探索一種無奈，人類現在已經有了更好用的替代方法。科學技術發展到了2025年的今天，無人機滿天飛，機器人上春晚。

盲人導航軟件已經能夠精準把盲人帶到距離目的地零米。豆包視頻通話，能夠幫助盲人識別路邊招牌上的文字和電話號碼，能夠帶盲人逛商場逛博物館，再想用導盲犬來解決盲人的出行問題，那真正是誤入歧途了。

我贊成維護盲人權益，但如果誤入歧途了，還大張旗鼓頑固維護，那就不是維護正當權益，而是打拳了。

在錯誤的道路上我不要被代表，我要盲人的權不要狗權，要普權不要特權。

我不要替別人驅鳥進網，天上飛的大鵬和大餅都跟我沒關系，我只想去殘聯爭取幾百塊錢的小小便利。世界上花自己的錢，辦自己的事情，最節省最實惠效果最好，花別人的錢，辦別人的事情，最浪費最熱鬧，最令人哭笑不得。

為什么請人撓癢癢，往往不是太上就是太下，不是太左就是太右，總是撓不到正確的點位上？如果不是被撓的人故意折騰人，那就是幫忙的人，自作主張自，我感動，壓根沒問或者故意不聽了。

如果旁邊還有電視臺采訪，學雷鋒撓癢癢的攝制組，有第三方位撓癢癢的勞務費買單，那就不是三五分鐘能夠撓完的了。

我希望科學問題，不要被當成政治問題就好。真理越辯越明，科學問題應該允許人們自由討論。一個方案政策，一旦被寫進了法律法規，就必須被無腦執行，不容許重新審視和修改嗎？過去很多政策，比如生育，今昔對比有和變化？難道明明知道不合時宜的事情，還硬要一條道走到黑嗎？

此一時彼一時也。制定政策的領導也可能暫時被某些專家和利益團體所忽悠蒙蔽。中國政策的偉大之處，不在于他從來都不犯錯誤，而在于他每次都能及時改正錯誤。

別跟我講關于導盲犬的法律法規了，這條紋可以改的。多數盲人用不上的，到處挑起社會沖突，不利于殘健融合的條紋，留著干嘛？不如刪了也罷。

這一段時間我和我的盲人朋友們，測試了幾個專為盲人開發的軟件，也有幾個通用軟件，有要錢的有不要錢的。感覺隨著現代網絡技術和人工智能的發展，盲人生活和出行真的是越來越方便越來越享福了。

感謝相關的公司和研發人員，你們為盲人的福祉，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如果軟件收費而依然被廣泛選擇，那你們應該發財。如果軟件是免費的，那就更加偉大了。

現在盲人用自己的手機，登陸殘聯的輔具申領平臺，可以免費選擇申領盲杖和助視器和讀書機等盲用輔具產品。可惜就是沒有裝在手機和電腦上的，能夠幫助盲人識別文字和圖片的屏幕朗讀軟件。

這軟件也不貴，兩百多塊錢可以用幾年，如果是開會員就百來塊錢一年。裝電腦上的貴一點需要大幾百塊。免費的也有，沒有付費的好用。現在盲人不僅能夠用手機電腦讀電子書，甚至普通的書籍印刷物也都能讀了。我在知乎里面寫的幾百個回答，幾千字長文，都是在屏幕朗讀軟件的幫助下完成的。

還有一款盲用的導航軟件，需要開會員99塊錢一年，親測好用，果斷下單。要是殘聯能夠幫助盲人把這購買盲用軟件的錢，給報銷了該多好呀。這不比導盲犬好用，真是惠而不費，花小錢干大事，能夠時時刻刻，實實在在讓盲人群體感受到生活的便利和政府的溫暖。

只用一條導盲犬的費用，能夠讓幾千個盲人提升幸福感獲得感。這筆帳一點都不難算。相信當官的都是聰明人。

最后，我要代表我的盲人朋友們強烈呼吁：請讓那些多數盲人們天天都要用，天天都在用的，便宜實用的盲用軟件，進入殘聯的輔具平臺，求真務實，善莫大焉！

至于導盲犬項目何去何從，請讓全體盲人包括有狗的沒狗的一起來投票。一定要批露全部信息，讓盲人們充分了解之后，再開始投票。不要問導盲犬還要不要繼續搞，要問你更想要什么。

只要反對導盲犬的聲音足夠大，只要某些人不假裝沒聽見，估計這個剛引進來沒多少年的夕陽產業不會有春天了。相關的從業人員何去何從？還不如到地鐵站和公園博物館去做引導員，能夠幫助更多的盲人。

我這兩年乘坐長沙地鐵的次數有蠻多的，地鐵工作人員的熱情周到的服務，讓我感覺非常方便，非常溫馨非常享受。有了你們，媽媽再也不擔心我一個人出門不方便了，為你們點一個巨大的贊！

在中國這片土地上做事情，還是應當堅持實事求是的路線。不能搞西方的政治正確那一套。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張志雄還發來一些他們群聊的圖片，也提供了一些細節。比如導盲犬和低保的關系。比如伴侶作用會干擾工作犬的能力。我特意問了，這個群是什么性質，張志雄告訴我，這個群里都是程度不同的盲人。

看完了張志雄的信，我再談點看法吧。

導盲犬的新聞經常有，但現在也太頻繁了。這次一個盲人要帶狗進博物館，陜西博物館不讓，發了視頻。他找了一個最需要眼睛的地方。翻車了。

大家不能光說一通政治正確的話，那也是一種形式主義。要講真話，講常識，設身處地，只有這樣才能幫到真正需要幫助的人，而不是那些博取輿論正確紅利的人。

說一些萬靈的話很容易，做好引導，做好觀眾的安撫，展廳進行導盲犬改造。但做起來，有成本。比如，酒店房間進了狗，怎么處理狗毛？有那個錢，有那個人力，不如臨時派人幫助盲人。

導盲犬不是用來導陌生地方的，更不是用在人流密集處用的。但偏要帶狗，不讓，就發個視頻。依靠導盲犬做號，這條賽道太擁擠了，這類新聞就成了公地悲劇，濫了。盲人是殘疾人，但盲人不是圣人，也有普通人七情六欲，貪嗔癡慢疑。

全國400條狗，一條20萬。錢一部分是納稅人出的，另一部分是善心人捐的。這個錢不是用來制造新聞的。

關于導盲犬的法律，主語其實是盲人，是盲人帶犬應遵守規定。一些地方在這個問題上加碼了，但并沒有上位法強制規定，必須讓進。

導盲犬好不好，不能光問有狗這400位，要問中國1700萬盲人。對于有狗的人來說，當然很好。就像春運去高鐵上采訪，都說票好買。少數人盲人的特權，會遮蔽大多數盲人，造成一種困境。從這位盲人朋友的文章中也看得出，大多數盲人朋友在這個問題上發聲，并不容易。

這是一種“四重遮蔽”。

首先，有狗的盲人，在經濟、社會、文化素質上都更高。其次，有狗能做號，做號就擁有了更大的輿論影響力。第三，至上而下，圍繞狗的一系列利益糾葛。這對普通盲人形成了三重遮蔽。最后還有一重，那就是愛狗、“輿論正確”，形成了第四重遮蔽。

作為一種公共資源，導盲犬是昂貴的，不可能普及的。智能手杖成本更低，還可在盲人之間分享，進一步拉低成本。當社會不假思索的當導盲犬粉時，這些資源，就不會向1700萬盲人急需的、更普惠的軟件、智能導盲轉移。

劉 遠 舉

央視網、第一財經、光明日報、騰訊大家、南方周末、新京報、南方都市報、FT中文網、澎湃等特約作家，多家智庫研究員。

關注時政、財經、科技話題，以深度、專業、理性的態度，去掘現象背后的事實。

騰訊大家年度作家獎;

新浪最有價值專欄作家獎；

紅辣椒評論年度佳作獎;

第28屆北京新聞獎一等獎；

第34屆中國經濟新聞獎，評論一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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