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深秋，北京京西賓館的走廊鋪著厚實的地毯，李德生的皮鞋踩在上面幾乎沒有聲響。他在一扇房門前停下，整了整軍裝領口，輕輕叩門。

"誰啊？"里面傳來熟悉的四川口音。

"服務員，送開水。"李德生故意壓低了嗓音。

門開了，陳錫聯披著軍大衣出現在門口。當他看清來人時，眼睛瞪得溜圓："李德生？你...你怎么..."

李德生繃著臉走進房間，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首長，您來北京怎么不提前說一聲？"

陳錫聯撓了撓花白的頭發："嗨，我這不是怕耽誤你工作嘛..."

"您這是把我當外人！"李德生突然提高了嗓門，"當年在太行山，您半夜背著我跑三十里地找大夫的時候，怎么不怕耽誤事？"

陳錫聯被噎住了。他走到窗前，望著長安街上的車流，思緒飄回了1938年的那個雨夜。

01

1938年，槍聲漸漸稀疏，八路軍769團的戰士們正在打掃戰場。陳錫聯突然發現少了個人："李德生呢？"

"報告團長，李營長頭部中彈，已經..."

陳錫聯沒等聽完就沖了出去。他在一處彈坑里找到了昏迷的李德生，鮮血把半個身子都染紅了。

"擔架！快叫擔架！"

"團長，擔架都送重傷員下去了..."

陳錫聯二話不說，背起李德生就往山下跑。雨水沖刷著山路，他摔了不知多少跤，卻始終緊緊護著背上的戰友。

"李營長要是死了，我陳錫聯也不活了！"他對著衛生員吼...

"老首長？"李德生的聲音把陳錫聯拉回現實，"您生氣了？"

陳錫聯轉過身，發現李德生正捧著一杯熱茶遞過來。他接過茶杯，突然笑了："你小子現在出息了，都當上總政主任了，還跟我這個軍區司令耍脾氣？"

"在你面前，我永遠是新兵連那個愣頭青。"李德生也笑了，眼角堆起皺紋。

兩人坐下來，陳錫聯呷了口茶："其實這次來，是有個事想跟你商量。沈陽軍區準備搞冬季拉練，我想..."

"首長，"李德生突然打斷他，"您還記得1947年打襄陽嗎？"

陳錫聯的茶杯頓在半空。他當然記得——那是解放戰爭最艱苦的階段，他帶著縱隊打襄陽，李德生的17旅負責主攻。戰斗前夜，李德生來找他：

"司令員，我有個想法..."

"說！"

"咱們可以派小分隊從城東南角..."

02

戰斗打響后，正是這個小分隊奇襲成功，為全軍打開了突破口。戰后總結會上，劉伯承司令員特別表揚了這個戰術創新。

"記得，怎么不記得。"陳錫聯放下茶杯，"你小子總有些鬼點子。"

"所以啊，"李德生往前傾了傾身子，"您有什么想法直接打電話不行嗎？非要親自跑一趟？您都六十多了..."

陳錫聯擺擺手："電話里說不清楚。再說，我也想看看你小子胖了沒有。"

兩人相視大笑。笑著笑著，陳錫聯突然咳嗽起來。李德生連忙給他拍背："老首長，您這氣管炎..."

"沒事沒事，"陳錫聯擺擺手，"比起當年在朝鮮，你這手勁輕多了。"

這話讓李德生想起1952年上甘嶺。那時他是副軍長，陳錫聯是炮兵司令員。有次前沿觀察所被炸，他背著受傷的觀察員后撤，正好碰上陳錫聯來視察。

"李德生！你一個副軍長親自..."

"報告司令員，這小子是我帶出來的兵！"

陳錫聯二話不說，幫他抬起擔架就走。炮彈在周圍爆炸，兩人卻聊起了在太行山打游擊的往事...

"德生啊，"陳錫聯的聲音打斷了回憶，"我這次來，其實還有件事。"

李德生坐直了身子："您說。"

"王近山同志的事。"陳錫聯嘆了口氣，"他下放農場這么多年，該..."

李德生眼睛一亮："您放心，我已經在安排。很快就能讓'王瘋子'回部隊！"

陳錫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就知道你小子不忘本！"

不知不覺，窗外已經華燈初上。李德生看了看表："老首長，咱們去吃飯吧？我請您吃涮羊肉。"

"等等。"陳錫聯從行李箱里拿出個布包，"給你帶的。"

李德生打開一看，是幾包中藥。

"沈陽老中醫配的，治你的老寒腿。"陳錫聯嘟囔著，"總政主任也得注意身體..."

03

李德生的手微微發抖。他想起1935年，自己被錯誤開除黨籍時，是陳錫聯偷偷給他塞了半塊干糧；想起1946年，有人誣告他歷史問題時，是陳錫聯拍著桌子為他作保；想起1967年，他被造反派圍攻時，是陳錫聯...

"首長..."他的聲音有些哽咽。

"打住！"陳錫聯一擺手，"趕緊的，我餓壞了！"

2000年6月，陳錫聯逝世一周年。李德生坐在書桌前，顫抖著手寫紀念文章。寫到一半，淚水模糊了視線。他放下筆，從抽屜里取出一個鐵盒——里面是陳錫聯送給他的最后一包藥，已經放了三十年。

"老首長..."老人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喃喃自語，"當年您背著我跑山路時，說好要活一百歲的啊..."

窗外，初夏的風輕輕拂過院中的松柏。恍惚間，李德生又聽見了那個熟悉的四川口音："德生啊，打起精神來！"

他擦干眼淚，重新拿起筆。稿紙上漸漸浮現出一行字："陳錫聯同志是我永遠的老首長、老戰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