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或是魚皮在極低體重早產兒傷口護理中的全球首秀，未來有望代替手術，解決部分患者感染性傷口不愈等問題。

撰文 |燕小六

責編丨汪 航

在日前召開的歐洲傷口管理協會（EWMA）年會上，1名早產女嬰引起廣泛關注 —— 她幫助醫學界 開創了一項 傷口護理實踐 創新 。

這名女嬰在 出生幾天后，頸部出現嚴重感染，傷口深且寬、難以愈合。病情進展至膿毒癥，多器官有衰竭風險 。 由于無法耐受傳統治療，接診醫生提出新思路：在積極抗感染的同時，給她裹一張魚皮，促進傷口愈合。

海軍軍醫大學第一附屬醫院（上海長海醫院）燒傷外科主任醫師胡曉燕從這個案例中，看到兩個特別之處。她告訴“醫學界”，一是使用者的年齡特殊，是個極早產兒。二是使用范圍特殊，“一般，魚皮多用于感染得到控制的創面上，嚴重感染下是慎用的。”

醫療團隊稱，這或是魚皮在極低體重早產兒傷口護理中的全球“首秀”。它 也許 能代替手術，解決一部分難治的感染性傷口不愈。

醫療團隊使用魚皮敷料、醫用蜂蜜等，實現傷口愈合。/圖源：D riscoll Children’s Hospital

用非常規方法救命！

2022年4月，只在媽媽肚子里待了2 3 周的埃莉安娜·迪沃斯（Eliana DeVos ）降生，體重僅453克。

她轉入新生兒重癥監護室（NICU）不久發生嚴重細菌感染，頸部出現危及生命的傷口。“醫生說是食肉菌病，孩子太小、身體無法抵抗感染。”母親克里斯塔爾·迪沃斯（Krystal DeVos）說。

“食肉菌病”學名壞死性筋膜炎，源于多種致病菌感染，可導致肌肉筋膜和皮下組織壞死。感染過程能迅速擴散。

手術清創是最主要的治療方式，需要徹底清除被病原體污染而壞死的腐肉、組織。礙于感染會不斷進展，患者往往得多次手術。在此基礎上，還要聯合多種抗生素治療等。

但 這一治療方案對埃莉安娜來說風險極高。一方面，因為早產 和 極低體重，她對手術、麻醉的耐受性差，術中易發生意外。

另一方面，隨著病情進展，她的創口大且深，愈合周期延長。出生近3個月時，她的體重僅僅增加到1.36公斤，治療會進一步耗損她的身體。“極低體重早產兒發生壞死性筋膜炎，是新生兒科、重癥監護面臨的嚴峻挑戰之一。”有報道稱。

經多種抗生素治療后，埃莉安娜的病情惡化至膿毒癥，多器官出現衰竭跡象。再這樣下去，她隨時可能發生敗血性休克，甚至死亡。

出生后第86天，埃莉安娜被轉至美國德里斯科爾兒童醫院。醫療團隊提出，想給孩子換張魚皮救命。

“早前沒聽說過早產兒使用此類治療。”胡曉燕告訴“醫學界”。胡曉燕擅長小兒燒創傷及瘢痕個體化防治，及各種原因導致創面不愈合的綜合治療等。

她介紹，理論上經過特殊滅菌、脫細胞等處理的魚皮屬于生物敷料，能在短時間內發揮一定的皮膚功能。

首先，它具有出色的延展性，能附著在身體表面、形成物理屏障，避免外界微生物侵入、刺激。換藥間隔能因此拉長。相較于每天更換紗布、藥物等，生物敷料的體感明顯好得多。

其次， 魚皮的濕潤度高，能起到保濕作用。在痊愈過程中，它能誘導表皮生長因子、成纖維細胞生長因子等表達，有利于促進內部存活細胞增殖、分化，加速創口愈合。

此外， 魚皮含有較高濃度的膠原蛋白。比如，羅非魚的魚皮含有大量1型、3型膠原蛋白。這些膠原蛋白也廣泛分布在人類皮膚和血管中，與皮膚損傷修復密切相關。

我國2017年的一項分析顯示，羅非魚皮還含有大量海洋膠原蛋白肽，可通過減少炎癥，促進肉芽組織形成，加速細胞增殖，提高愈合效果。

而 有了魚皮“防護”，身體暴露在外的神經末梢得到保護，能降低疼痛感。

美國兒科學會整形外科分會主席阿倫·戈賽因（ Arun Gosain ）也指出，魚皮在嬰幼兒創口治療中不常用，尤其是像埃莉安娜這樣的小嬰兒。

胡曉燕解釋，早產兒的免疫能力等要較一般兒童更差。魚皮作為一種動物來源的生物制劑，即使經過各項處理，仍無法完全避免過敏等不良反應。“像前文這個早產兒，很可能是臨床經典方案都不行，才考慮用非傳統的方法。”

美國德里斯科爾兒童醫院團隊在為埃莉安娜制備魚皮敷料。/圖源：Driscoll Children’s Hospital

遲遲難愈的傷口開始恢復！

文獻顯示，德里斯科爾兒童醫院在幼兒創口治療中積累了不少的魚皮 治療 經驗。

2022年10月，該院發布15名患兒的隊列研究，平均年齡為8歲9個月。這些孩子因為不同原因出現急慢性創口，平均創口面積為5.8 cm 2 ，按過往經驗需要植皮。隊列研究顯示，魚皮聯合傷口負壓治療后，95%的傷口完全愈合，痊愈時間減少一半，未出現肥厚性疤痕。

權威期刊《傷口護理雜志》（

JWC

針對埃莉安娜的情況，該院兒科整形外科醫生瓦妮莎·迪馬斯（Vanessa Dimas）建議，先用醫用蜂蜜溶液清理傷口，再敷上魚皮碎屑和蜂蜜混合物，外面覆蓋一層醫用魚皮。

Cochrane系統綜述顯示，經過γ射線殺菌、具有抗菌活性的醫用蜂蜜，能夠作為軟膏或凝膠使用，或直接浸漬到傷口敷料中，以加速傷口愈合。

醫療團隊選用的醫用魚皮，已獲美國 FDA 上市批準。“它含有 Omega-3脂肪酸 ，是人體傷口愈合所需要的一種膠原蛋白，具有抗炎等特性。”瓦妮莎告訴媒體，如果埃莉安娜無法耐受魚皮、出現過敏等，那就只剩手術一條路了。

幸運的是，治療非常順利。醫療團隊每3天換一次藥。第一次換藥時，醫生們 都能 觀察到顯著改善。1 0 天后，埃莉安娜的傷口開始愈合。

今年3月，瓦妮莎和團隊出席歐洲傷口管理協會年會，分享前述案例。她們稱，已經3歲多的埃莉安娜狀況良好，頸部傷疤非常淡。

也是在這次分享中，團隊介紹了另一例早產兒的創口治療經驗。使用魚皮時，該患兒僅重5 00 余克。院方表示，根據公開資料，這是接受魚皮敷料治療的“最低體重紀錄”。

埃莉安娜全家合影。/圖源： Krystal DeVos

醫用魚皮算“人工皮膚”嗎？

不少媒體在分享前述新聞時，稱此為“人造皮膚”研究的又一進展。

阿倫·戈賽因評論，魚皮等生物材料在傷口護理中潛力巨大，但目前仍屬于敷料，不算“人造皮膚”。

“人造皮膚 一般 是指 永久性或半永久性 、能 整合到受體 皮膚 中 的組織 。完整的 人造 皮膚 包括 表皮 層、 真皮 層、毛囊等 附屬 物。”胡曉燕告訴“醫學界”，魚皮覆蓋在創面上起到臨時覆蓋的作用，無法永久存活、成為人體皮膚。隨著創口愈合和超過作用時間，魚皮會逐步脫落。

2019年6月，巴西救治一名被火藥意外炸傷的男子。其左前肢的真皮層嚴重受損，達到深二度燒傷，被蓋上一大片魚皮。到第17天時，醫生剖開魚皮，發現下面新生的鮮嫩肌膚。

胡曉燕解釋，我國使用較多的生物敷料其實 來源于 豬皮，異種新鮮豬皮、輻照豬皮和異種豬脫細胞植皮等，都是較為常見的選擇，經驗豐富、已經產品化。同樣，豬皮也 不可能長在 人身上。

事實上，在“人造皮膚”研究方面，胡曉燕所在的上海長海醫院已開展一系列探索，其中較成熟的技術是“自體表皮細胞移植技術”。

根據這一技術，醫療團隊會從患者身上取出定量的正常皮膚，經過體外培養，使自體表皮細胞擴增到原有數量的千余倍，最終形成一張透明的自體表皮細胞膜片。然后，團隊會將膜片結合常規皮片移植技術用于治療。

2 022 年9月，長海醫院團隊在國內首次利用相關技術修復大面積燒傷創面，取得成功。1個月時間內，患者的燒傷創面修復率達到100%，能下地正常行走。通常，同程度的燒傷患者需要2-3個月才能初步康復。

針對創面較大、患者自身 健康 皮膚不足以植皮者，為了讓更少的皮膚能覆蓋更多的創面，長海團隊會擴張皮膚，使其成為帶孔 的網狀皮 ；也會把皮膚切成如郵票大小，盡可能地覆蓋更多 傷口。 在網狀皮中，那些未 被覆蓋的 受損組織，就會用自體表皮細胞膜片“填補” 。

胡曉燕認為，每種創口治療、護理方法都有獨特優勢，目前階段無法彼此替代。

比如，自體表皮細胞移植技術培育出的表皮細胞是薄薄一層，物理隔離、保濕作用、抗干擾能力都不如豬皮、魚皮等生物敷料。而且，取皮、培養需要時間，不像魚皮、豬皮等產品可以隨取隨用。

理論上，皮膚損傷往往源于意外，表皮層、甚至部分真皮層被同時破壞，越快接受治療、效果越好。

此外，魚皮、豬皮等敷料的制作、儲存成本較低。“傷口愈合和管理協作組織（WHAM）”2024年的一項證據總結顯示，在巴西等中低資源環境中，魚皮使用較普遍。它在淺度創面的使用范圍比較廣，在深度創面、感染創面等治療中的證據較少、級別較低。

WHAM是一個國際性學術組織，致力于推動傷口護理領域的循證實踐等，尤其關注資源匱乏地區的傷口管理。2010年前后，歐美陸續批準魚皮相關醫用產品上市，主要用于成年人的慢性傷口治療。

“我國有機構、實驗室也在開展魚皮敷料相關研究，大多都停留在制造探索、動物實驗等早期階段。”胡曉燕指出，醫用魚皮仍是一個較新的技術。

參考文獻：

1.Texas girl thriving after fish skin helped heal her wound as a preemie: ‘I call her my little mermaid’. CNN

2.Doctors use fish skin to save premature newborn's life. Local 12

3.Haesler E. WHAM evidence summary: fish skin for treating burns. WCET Journal . 2024;44(1):44-48. doi.org/10.33235/wcet.44.1.44-48

4.Guido Ciprandi, et al. Use of acellular intact fish skin grafts in treating acute paediatric wounds during the COVID-19 pandemic: a case series. Journal of Wound Care. Vol.31 No.10 14 Oct 2022. doi.org/10.12968/jowc.2022.31.1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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