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月 6 日 星期二 晴

上午準備后撤，10時40分離開沙巴。

今天446團又殲敵一個排，有四五十人，我部無傷亡。

張根堯(師宣傳隊員)他們在4號橋地區(qū)發(fā)現(xiàn)7具烈士遺體、7 具敵人尸體，還有5個敵人的墳墓。

師防化連由當?shù)匕傩找罚谝粋€山洞里發(fā)現(xiàn)4名越兵，有3 個拿起石頭負隅抵抗，被擊斃。另有苗族群眾報告有敵人，兩次抓 到了3名俘虜。

445團抓到一個化了妝的敵營長，押回俘虜營去了。

我們攻打的黃連山地區(qū)系越南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當?shù)匕傩罩饕獮?苗族，長期受到歧視，本來就對當局心存不滿。此次見中國軍隊來 了，盼望能得到解放，加之我們打開糧庫、商店分糧分物，所以到后 期百姓紛紛回村，有的還引路帶我們去清剿殘兵游勇。不知我們撤 了以后，他們命運如何。

3 月 7 日 星期三 晴

上午，政治部劉澤民主任召集開會，布置回國后的工作，總的要 求是：宣傳勝利，宣傳意義，鼓舞士氣。主要工作有：

一、總結會、慶 功會、追悼會；

二、組織建設、干部調配、民工工作；

三、宣傳勝利戰(zhàn)果 和典型英雄人物；

四、文化工作：師宣傳隊回訪、慰問群眾，利用幻 燈、電影對地方的大力支持表示感謝，收集英雄事跡，編創(chuàng)節(jié)目，組 織演出，弘揚功臣模范的英勇犧牲精神和頑強戰(zhàn)斗作風。

擔任穿插任務的447團昨晚用100多輛車拉了下來。

據(jù)統(tǒng)計， 全團陣亡178人，其中干部17人，傷365人。

2連、7連、8連指導員 都犧牲了；

2連連長鄭家才率隊攻打黃連山北側埡口，5次負傷；

2 連副連長、上海老鄉(xiāng)陳蘭旭，帶領尖刀排向守敵進攻時也中彈負傷；

還有一位老鄉(xiāng)，1營炮連副指導員金炳榮(上海嘉定人),在搶救傷 員時遇敵炮彈襲擊，他把傷員壓在身下，自己背部中彈，可能傷及肺部，還在吐血，團里正在給他報請二等功。

晚8點30分，師部從4號橋出發(fā)， 一路走走停停，于10點到達 離壩灑2公里的地方。

全師梯次后撤，師后指與447團先撤，已于 今天下午過紅河回國；

在師機關之后回撤的依次是445團、95團、 446團，工兵營在最后實施爆炸任務，由師偵察連擔任護衛(wèi)。

在我 們回撤的路上，看見工兵正往橋梁和一些重要建筑上安放炸藥，用 師長的話說：這些炸藥就不帶回去了，全給越南留作紀念。

一路回 撤，只聽得身后一陣陣隆隆的爆炸聲，公路附近的設施頃刻灰飛煙 滅，這一來，也阻斷了越軍在我背后追擊的可能。

還有個小插曲： 445團一個戰(zhàn)士半路歇腳，竟然睡著掉隊了，一陣爆炸把他驚醒，背 著手榴彈追了8公里，正遇上工兵在埋雷，終于越過雷區(qū)，趕上部 隊，撿回了一條命。

截至昨日(3月6日),設在后方云南屏邊縣的我?guī)熈沂苛陥@共 安葬了407人。

踏上國土 到處歡迎海洋

3 月 8 日 星期四 晴

上午10點離開越南邊境小鎮(zhèn)壩灑。

10點30分，卡車向北，渡過紅河。當?shù)谝谎垡姷讲逶跇蝾^的 五星紅旗，第一步踏上相隔多日的祖國大地，忍不住心潮澎湃，熱淚 盈眶。結束了，戰(zhàn)火紛飛的日子；訣別了，腥風血雨的戰(zhàn)場；回來了， 日夜思念的家人!

卡車開上了公路，就像脫了韁的野馬，根本顧不上保持隊形了， 爭先恐后一路往北疾駛，恨不能早點趕到300公里外的宿營地彌勒縣。

可這300公里并不好走。倒不是山路崎嶇，也不是坑洼不平， 一路上彩旗飄揚，凱樂高奏，到處是夾道歡迎的人群，到處是花紅葉 綠的“凱旋門”。汽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沿途百姓挎著竹籃，推著小 車，為我們倒茶送水，給我們香煙雞蛋，朝我們懷里塞糖果、甘蔗，往我 們脖子上戴紅領巾，因為我們是“保衛(wèi)邊疆的將士，凱旋的英雄”!

到達彌勒，已是晚上10點30分，這一路足足走了12個小時。 在彌勒縣中學的教室里就寢，課桌拼起來就是我們的床。

爭報平安 宣傳英雄事跡

3 月 9 日 星期五 晴

一早起來就往郵局跑，門口已排起長隊，大家爭著給家里發(fā)電報。我的電報只有兩個字“安返”。對家里來說， 一切動蕩和不安都 在此時畫上句號。

根據(jù)西線前指命令，我?guī)熢谠颇蠌浝湛h休整。彌勒距昆明143 公里，是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的“北大門”,位于云南的中部偏南， 全縣40%為少數(shù)民族，這里距著名景點路南縣石林(現(xiàn)更名為石林 縣)很近。聽說部隊到此休整，當?shù)乩相l(xiāng)爭先恐后地來學校為我們 洗衣服，不由人想起了那著名的藏族舞蹈《洗衣歌》。

中央慰問團要來了，我這文化干事又要派用場了，“吹拉彈唱， 打球照相，迎來送往，布置會場”,就是我的本職工作。當下，還要組 織師宣傳隊收集素材，創(chuàng)作趕排節(jié)目，準備下部隊宣傳英雄事跡，慰 問基層官兵。

首長下連 英雄事跡感人

3 月 1 0 日 星期六 陰

在休整期間，我隨劉副軍長、康師長去傷亡較大的連隊看望官 兵，了解情況。

先去看望447團2連，該連是個紅軍連隊，有著光榮歷史和赫 赫戰(zhàn)功，班、排、連曾經(jīng)5次榮立一等功。此次該連隨團擔任穿插任 務，冒著敵人密集火力封鎖，邊打邊插，穿越埡口，并擊退敵人數(shù)次 反撲，于3月3日5點40分勝利切斷公路。

此次北山埡口戰(zhàn)斗，1營傷亡297人(全營共500多人),有10 個班全部傷亡，14個班僅剩1至2人。

2連從埡口打到公路，沿途 傷亡100多人，40人陣亡，66人負傷。

連隊上前線時136人，坐了5 輛卡車，回來時26人只坐了1輛卡車，帶隊的是副指導員韋占良和司務長羅成福，其余班長以上全部傷亡。在全連犧牲烈士的名單 里，有指導員1人、排長2人、班長6人、機槍手15人；有幾個班已 空無一人。

從447團、445團幾個連隊走下來，切實感受到我們指戰(zhàn)員血 戰(zhàn)沙場、堅苦卓絕、英勇無畏、可歌可泣，他們真正是一群最可敬、最 可愛的人：

447團1連2排余華生——1連在2連左翼加入戰(zhàn)斗，先后搶 占10號、11號、18號高地，以猛烈火力支援2連通過埡口。打到后 來，2排3個班長犧牲，全排僅剩2人，余華生輕傷不下火線，又加入 3連的行列繼續(xù)戰(zhàn)斗。他說，前后打了3天，餓了3天，淋了3天，最 后整整一夜是在水中度過的。

機槍手陳仕民——機槍射擊時左臂負傷，讓他下，不下，說：不 能打機槍，還能打沖鋒槍。堅決不下火線，結果第二次負傷。他說： “沒有完成任務，就要繼續(xù)戰(zhàn)斗!”

步話員張忠學——先用火箭筒消滅敵人一個地堡，又號召其他 戰(zhàn)士進行戰(zhàn)斗，最后被子彈打穿頭部，耳機都被打壞。

某炊事班由副指導員帶領，加上一個負傷的火箭筒戰(zhàn)士，消滅 敵人的一個觀察所、 一個包扎所和一個暗堡。

班長周敬中——腿、手、腹、胸四處負重傷，還爬行50多米準備 消滅敵人。

藏族戰(zhàn)士卓嘎——一人打死6個敵人，其中包括一名指揮官。

藏族戰(zhàn)士阿族——出發(fā)前多次寫血書、決心書，戰(zhàn)場上被譽為 “沖在最前面的戰(zhàn)士”。

某連司務長——帶領炊事班多背子彈，多背糧食，在口糧短缺 的情況下，號召共產(chǎn)黨員、共青團員帶頭，把僅有的糧食留給傷員，他為搶救傷員4次負傷，最后壯烈犧牲。

某連2班重機槍副射手蘇道中——任何時候身上保持1500發(fā) 子彈，保證機槍不啞火。

某連3班長盧昌明——主動放棄回撤機會，為掩護戰(zhàn)友用沖鋒 槍吸引敵人火力，直至最后倒在陣地上。

某營8連——掩護部隊轉移，在山上堅持一天一夜，沒吃沒喝， 接到命令后，又強行軍18小時，終于趕上大部隊。

445團通信連炊事班戰(zhàn)士楊建章——團給養(yǎng)車突遇敵人炮彈 襲擊，附近還停著兩輛彈藥車，20米遠就是團指揮所和4個連隊， 一旦引起連鎖爆炸，損失巨大。楊建章作為一名炊事員，奮不顧身 沖上給養(yǎng)車，連續(xù)4次掛不上擋，最后終于開走這輛車，引開了敵人 炮彈，不幸被擊中，與車同歸于盡。

一個個英勇不屈的形象，像一尊尊雄偉威武的雕像，矗立在我 們面前，英雄不死，英名流芳，浩氣長存，永駐心間。我們不會忘記 他們!

英烈遺體 皆用棺木安葬

3月11日 星期日 陰

終于見到師宣傳隊張蜀榮、曹玲、楊麗英、徐覺敏等一批女兵 了。她們雖沒有過邊境，留在了屏邊縣，但同樣經(jīng)歷了艱巨的考驗， 特別對于這些年輕女孩子來說，更是難以想象。

她們負責處理送下 來的400多具烈士遺體。據(jù)她們說，每天都有遺體被分批送來，由 她們打開尸體袋，幫烈士脫下被鮮血浸染的軍裝，清理每個衣兜里的物件。里邊有每人生前登記的姓名、血型卡，有還沒抽完的香煙， 有記錄每天戰(zhàn)事的日記本，有還沒寄出的家信。最讓人動容的是那 一張張和妻子孩子的合影，照片上的他們都笑得那么甜美，可殘酷 的戰(zhàn)爭，讓一家人從此陰陽兩隔，再也無法團聚。

每位烈士備有一個檔案袋，將遺物逐一登記，裝入袋里；還有一 張表格，記錄著他們的負傷部位、死亡原因。這些都將在部隊回撤 后，最終轉交給烈士家屬。

據(jù)女兵們講，很多人軀體已不完整，有的 甚至沒有四肢只剩軀干，可見戰(zhàn)斗何等慘烈!

他們被擦干血跡，凈 身后穿上嶄新軍裝，蓋上松軟軍被，準備就地安葬。

當?shù)卣犝f 后，堅持要為每一位烈士打一口棺木。縣長說，烈士們?yōu)楸Ｐl(wèi)邊疆、 捍衛(wèi)我們的家園獻出了生命，我們就是砍光全縣的樹木，卸光每家 的門板，也要為每位英雄打一口棺材，讓他們的英靈在九泉得到 安息!

西線總結 殲敵一萬二千

3 月 1 9 日 星期一 多云

來彌勒休整已有一周多時間了，白天總結、采訪、寫稿，晚上天 天有電影和演出。

12日曾給家里寄了封航空信，家里16日發(fā)出的 回信今天下午就收到了。一家人的心總算放下，父親說，自從我上 了戰(zhàn)場后，他飯吃不下，覺睡不好，整天精神恍惚，心神不定，生怕前 方傳來噩耗。

由于國內報紙、廣播關于戰(zhàn)事的信息很少，即便有也 很籠統(tǒng)，逼得他天天抱著收音機悄悄聽“美國之音”,了解戰(zhàn)況。其 實，“美國之音”也不可能有戰(zhàn)地記者在現(xiàn)場報道，他們只不過拿些 支離破碎、似是而非的信息加以撮合，往外廣播。這些天由于擔驚受怕，父親足足瘦了好幾斤。我想，家里其他人日子也不會好過，真 所謂“兒行千里母擔憂”,更何況兒還在千里之外打仗呢!

3 月 2 3 日 星期五 多云

上午，師里召開全師連以上干部大會，傳達昆明軍區(qū)“3 · 18會 議”精神、中央20號文件，以及鄧小平2月16日在中央部以上干部 會上的講話。

張輕秀副司令代表昆明軍區(qū)黨委在“3 · 18會議”上作西線戰(zhàn) 斗總結報告。

他說，這次中越邊境還擊戰(zhàn)從2月17日開始，到3月5日結 束，歷時17天，是抗美援朝后最大的一次作戰(zhàn)行動，時間不長，目 的、規(guī)模、地區(qū)等都具體明了。

特征是：在有限時間、有限地點，打 了場有限戰(zhàn)爭，是一次特種戰(zhàn)爭，取得了重大勝利，圓滿完成了中央 軍委賦予我們的任務，沒有辜負祖國人民對我們的期望，打出了國 威軍威，為中國人民出了氣、爭了光。

云南西線方向突破30公里，攻克了老街和柑塘2個市、5個 縣，基本殲敵345師及316A 師148、174 兩個團；

省隊4個團 (192、254、741、老街4隊);

4個營(老街2營、3營、草州2營、封7 營);

12個公安屯；

168炮團(特23營、獨立7營)。

此外，敵98、193、194團、公安16團遭我嚴重打擊，還摧毀了敵前沿、縱深所有 軍事設施。

西線共殲敵12383人，其中斃敵10145人，傷敵1499人，俘敵 739人；

繳獲火炮344門、機槍547挺、槍支3659支、炮彈6萬發(fā)、 各種槍彈805萬發(fā)。

張副司令還闡述了此次戰(zhàn)斗勝利的意義：

一、引起全世界矚目，在國內國際產(chǎn)生巨大反響，意義重大，影響深遠。

二、對越南進 行了懲罰和教訓，打擊了越南當局的囂張氣焰，揭穿了他們不可戰(zhàn) 勝的神話，提高了我國的威望，其政治上的勝利大大地超過了軍事 上的勝利。

三、培養(yǎng)了干部，鍛煉了部隊，積累了經(jīng)驗。

四、改善了 軍民、軍政關系。

李建申，1949年7月生，上海市人。1971年1月 入伍，1971年12月入黨。歷任149師警衛(wèi)連戰(zhàn)士、排 長，師宣傳科、文化科干事，文化科副科長，秘書科科 長。1987年1月轉業(yè)至上海廣播電視局，任《每周廣 播電視》報副主編、《新聞午報》(《天天新報》)副總編。 2009年7月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