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的暮春總帶著些薄愁,綠竹巷深處的竹影在青石板上搖曳,像極了曲非煙鬢角垂落的那縷青絲。她抱著焦尾琴站在巷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琴弦上的刻痕 —— 那是爺爺曲洋用裁云劍刻下的《廣陵散》譜,此刻正隨著她的呼吸輕輕顫動,仿佛隨時會飛出一串泠泠的清音。
曲非煙是在琴聲中長大的。爺爺曲洋的古琴橫在竹幾上,她便趴在一旁數琴弦上的斷紋,看陽光透過竹葉在絲弦上織成跳動的光斑。三歲能辨五音,五歲可識琴譜,七歲時已能用《鳳求凰》的調子哄得巷口賣杏花的老伯多送她幾枝。曲洋常摸著她的頭笑嘆:"我這孫女啊,琴弦上生就的靈竅,偏生又長了個比琴弦還細的心思。"
她的武功亦如琴聲般別出心裁。曲洋教她 "回風拂柳劍" 時,她偏要將劍穗系上銅鈴,舞起來叮當脆響,說是要 "讓劍光與樂聲共徘徊"。綠竹巷的晨霧里,她追著蝴蝶練劍,劍穗掃落的露珠沾在裙擺上,倒比招式更賞心悅目。鄰里皆道這小妮子是 "琴心劍膽",卻不知她夜里偷讀爺爺的《廣陵秘籍》,用棋子在棋盤上推演各派劍招時,眼里閃爍的精光比劍鋒更亮。
劉正風金盆洗手那日,曲非煙抱著琴站在金刀寨的臺階上。繡著墨竹的裙裾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她看見爺爺與劉正風執手相嘆,看見嵩山派的費彬按劍而立,眉間凝結的殺機比秋霜更冷。那一刻,她忽然想起昨夜在竹屋,爺爺撫著《笑傲江湖》曲譜說:"非煙啊,真正的江湖恩怨,從來不是刀劍能斬斷的。"
費彬的 "大嵩陽手" 劈來之時,她的琴聲恰如裂帛般響起。七根絲弦上跳動的不是宮商角徵羽,而是《廣陵散》里藏了百年的殺伐之音。焦尾琴在她懷中劇烈震顫,琴弦割破指尖,血珠濺在琴徽上,竟讓那肅殺的琴音多了幾分凄艷。她望著費彬眼中閃過的錯愕,知道這以琴為刃的奇招已奏奇效 —— 可終究,她還是低估了江湖的殘酷。
費彬的掌風掃過她肩頭時,她聽見琴弦崩斷的聲響。那根刻著《廣陵散》尾章的冰蠶絲弦,此刻正深深嵌入她的鎖骨。倒在爺爺懷里的瞬間,她看見劉正風的血濺在金盆里,將 "金盆洗手" 四個字染成暗紅,聽見費彬的冷笑混著嵩山弟子的呼喝,卻唯獨沒聽見自己的琴聲 —— 原來人死的時候,連最愛的琴聲都會被風聲蓋過。
綠竹巷的竹籬上,至今纏著半截焦尾琴的絲弦。每當月光漫過巷口,總有人說看見穿墨綠裙的小姑娘抱著琴蹲在墻角,指尖在空氣里輕輕劃撥,仿佛還在彈奏那曲未竟的《笑傲江湖》。曲洋后來帶著《廣陵散》殘譜浪跡天涯,卻再未收過弟子,有人說他是怕看見弟子鬢角的青絲,會想起那個永遠停在十五歲的身影。
曲非煙的一生太短暫,像驚鴻掠過水面,只留下一圈圈漸漸淡去的漣漪。可江湖記住了她 —— 記住了金刀寨里用斷弦琴音抗敵的小姑娘,記住了綠竹巷中能從琴聲里聽出殺機的靈秀身影。她的智謀與琴心,在權謀傾軋的江湖里不過是微弱的螢火,卻照亮了無數人對 "俠" 的另一種想象:原來不是只有手握重兵、身居高位才能改寫江湖,哪怕是個抱著古琴的小丫頭,也能用自己的方式,在歷史的竹簡上刻下驚鴻一瞥。
多年后,令狐沖在洛陽遇見一位老琴師,說起當年金刀寨的血案,老人忽然從袖中取出半片焦尾琴的斷木,上面還凝著暗紅的血漬:"那丫頭臨終前,把《笑傲江湖》的曲譜用血寫在琴腹里。她說,爺爺若能看見,便知道這曲子該用第幾根弦起調。" 令狐沖摸著那片帶著體溫的斷木,忽然明白,有些生命的消逝不是終結,而是將自己化作琴弦,讓后來者在江湖的濁浪里,仍能聽見清正的琴音。
綠竹巷的風又起了,吹得竹影婆娑。不知何處飄來半闕殘琴,音調破碎卻清越,像是有人在云端輕輕嘆息:原來最動人的江湖故事,從來不是豪杰的金戈鐵馬,而是像曲非煙這樣的驚鴻,用短暫的綻放,讓整個江湖的月光,都染上了她琴弦上的溫柔與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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