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已經使用了3300多年，是世界上唯一還在使用的古老文字。從黃河流域開始，漢字的影響力一路擴散到整個東亞，朝鮮、日本、越南都曾經是漢字文化圈的重要成員。

但如今再看，朝鮮和日本雖然進行了文字改革，但漢字依然保留在他們的文字體系中，唯獨越南，徹底和漢字說了再見。一個曾經自稱"南天小中華"的國家，為什么會成為去漢字化最徹底的那一個？

漢字在越南的千年根基

要說越南和漢字的緣分，那可真是夠深的。公元前207年，趙佗建立南越國，把漢字帶到了這片土地。從那時起到公元968年，越南有超過1000年的時間都是中原王朝的直接管轄地，史稱"北屬時期"。

這期間最有意思的人物要數東漢末年的士燮。這位老兄在交趾做太守時，不僅把《詩經》《尚書》這些儒家經典帶到越南，還開班授課，教當地人讀書識字。越南人后來把他尊為"文化啟蒙者"，在河內還有供奉他的祠堂。

968年越南獨立建國后，按理說可以擺脫漢字了吧？結果恰恰相反，越南人反而把漢字用得更起勁了。李朝、陳朝、黎朝這些王朝，全都把漢字定為官方文字。

1070年，越南在河內建立了文廟，完全仿照中國的孔廟。1075年開始實行科舉考試，考的內容和形式都跟中國一模一樣，四書五經那是必考科目。

但越南人的心態其實挺矛盾的。一方面，他們覺得自己是"小中華"，是儒家文明的正統繼承者。《大南實錄》里甚至把清朝人稱為"清人"，暗示他們是蠻夷，而越南才是真正的"漢人"。

另一方面，他們又想擺脫中國的影響，對內稱帝，自創年號，還搞了個"小朝貢體系"，讓周邊的老撾、柬埔寨來朝貢。

這種既想學又想獨立的糾結心態，其實為后來的去漢字化埋下了伏筆。

法國殖民的文字改造

越南文字的真正轉折點發生在法國殖民時期。17世紀，法國傳教士亞歷山大·羅德來到越南傳教。

為了讓越南人更容易接受天主教，他用拉丁字母創造了一套拼音系統來記錄越南語，1651年出版了《越葡拉詞典》。這就是越南國語字的雛形。

不過一開始，這套拼音文字只在教會內部使用，影響力有限。真正讓國語字普及開來的，是法國殖民政府的系統性推廣。

1862年法國占領南越后，殖民者發現了一個問題：越南的知識分子都會漢字，他們通過漢字閱讀中國的書籍報刊，了解外面的世界，這對殖民統治很不利。

于是法國人想了個辦法：既然漢字是越南人和中國文化聯系的紐帶，那就把這根紐帶剪斷。

1917年，法國殖民政府頒布《公共教育法》，規定所有學校必須教授法語和國語字，漢字教育被邊緣化。

1918年，延續了800多年的科舉制度被廢除，這對漢字在越南的地位是致命一擊。要知道，科舉考試一直是越南人學習漢字的最大動力，沒了科舉，學漢字還有什么用？

法國人還玩了個利益誘導的把戲。他們規定，懂國語字的人可以在殖民政府里任職，薪水待遇都不錯。這一招特別管用，很多越南知識分子為了生計，開始學習和推廣國語字。

最讓人意外的是，連越南的民族主義者也接受了國語字。胡志明1945年發布法令，要求全民學習國語字，理由是漢字太難學，不利于掃盲。

當時越南的文盲率高達95%，確實需要一種簡單易學的文字。但諷刺的是，胡志明本人的詩詞、書信大多是用漢字寫的，他的漢字書法還相當不錯。

越南人自創的喃字

說到這里，可能有人會問：越南人就沒想過創造自己的文字嗎？其實有的，那就是喃字。

喃字大約出現在13世紀，是越南人用漢字部件拼湊出來的文字。舉個例子，越南語的"三"讀音是"ba"，喃字就把漢字的"巴"和"三"組合在一起，創造出一個新字。這種造字法聽起來挺聰明，但實際使用起來問題很大。

首先，喃字的結構太復雜了。一個喃字往往由兩三個漢字部件組成，寫起來費勁，認起來更費勁。其次，喃字沒有統一的標準，同一個越南語詞匯，不同的人可能會創造出不同的喃字來表示。

更要命的是，喃字和漢字一樣，都是精英階層的專利。老百姓本來就不識字，你再搞個比漢字還復雜的文字，那不是為難人嗎？

所以喃字從來沒有真正普及過，主要用于民間文學創作。越南最著名的文學作品《金云翹傳》就是用喃字寫的，但能讀懂原文的越南人寥寥無幾。

喃字的失敗其實反映了一個深層次的問題：越南語的音系太復雜了。越南語有6個聲調，還有大量的復合元音，用方塊字很難準確表示。相比之下，拉丁字母加上聲調符號，反而更適合記錄越南語的語音特點。

文化斷層帶來的危機

1945年越南獨立后，國語字成為唯一的官方文字，漢字和喃字都被徹底廢除。這個決定的影響一直持續到今天。

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文化斷層。越南有大量用漢字記錄的歷史文獻、文學作品、家譜族譜，現在的越南人基本都看不懂了。

河內的文廟里立著82塊進士碑，上面刻著歷代科舉進士的名字，但來參觀的越南人只能看個熱鬧，具體寫的什么，得找專家翻譯。

更尷尬的是家譜問題。越南人和中國人一樣重視家族傳承，很多家庭都有族譜。但這些族譜都是用漢字寫的，現在的年輕人打開族譜，就像看天書一樣。有些人想知道自己的家族歷史，只能花錢請人翻譯。

這種文化斷層還帶來了認同危機。一方面，越南在經濟上高度依賴中國，2023年中越貿易額達到1719億美元，中國是越南最大的貿易伙伴。

另一方面，越南社會存在著強烈的"恐華"情緒。2014年的反華游行中，一些韓國和日本游客因為長相被誤認為是中國人而遭到攻擊。

越南政府經常參考中國的政策，但因為翻譯問題鬧出笑話。有一次越南某部門的官網上出現了"中共"的字樣，好幾個月都沒人發現，因為負責翻譯的人直接從中文資料上抄的，也沒人能看懂。

回過頭來看，越南的去漢字化既是殖民歷史的產物，也是主動選擇的結果。法國人確實推動了這個進程，但越南人自己也有擺脫中國文化影響的意愿。只是他們可能沒想到，拋棄漢字的同時，也切斷了與自身歷史文化的聯系。

文字就像一面鏡子，映照著一個民族的文明進程。越南在"接納-改造-廢除"漢字的過程中，不斷尋找自己的文化定位。

從"南天小中華"到徹底去漢字化，越南始終在中西方文化的夾縫中尋找平衡。只是這種平衡的代價，是不是太大了一些？當一個民族連自己祖先留下的文字都看不懂時，他們真的找到文化自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