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賓簡介：

李志鵬，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員

2024年是龍年，龍年說龍，就是要探討中國龍文化的含義并對它進行文化闡釋。那么，在有文字記載以前，“龍”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是如何把“龍”確定下來的？這離不開考古中對“龍”這一形象的解讀。

我今天與大家交流的幾個問題：第一，如何確定早期中國龍的形象。我們從考古和甲骨文的雙重證據來確認中國龍的核心形象。第二，核心形象確定之后，以商代晚期確定的龍來沿波討源，如何確定古代史前這些龍的形象。第三，早期中國龍對后世龍文化的影響。

首先，要談中國龍的形象我們要從一個比較確鑿的證據開始。比如，龍在甲骨文中是這樣的一個形象——全是“龍”字。那么，龍從商代到《說文》時期，到后世見到的龍，這期間有這么一個演變的階段。

大家可以看到，龍有一個特點：它有一個巨型的口，有一個寶瓶形的角，它的身體是類似蛇身一樣，尾巴后蜷。我們從青銅器上面的紋飾得見，比如從殷墟的一個方尊上可以看到，有一個一頭雙身的龍，如果把它倒過來，就非常像龍字的形狀。

龍在甲骨文里，是以象形的方式表現的，大家可以看到這是瓶形的一個角，它的身體是整個一個龍形，身體上面還有菱形的紋飾。那么，從這樣的一個角度來看，就可以把很多的龍形象確定下來。

龍，除了有尾巴后蜷的形象之外，我們還可以看到一種“C型”的龍，我們發現這種龍有的時候并不全是蛇頭的形象，還有虎頭的形象，在其他青銅器的紋飾上也經常能夠見到。這種龍的形象，從青銅紋飾、玉器、銅盤等上面都可以看到這種形象，既有瓶形角的，也有沒有瓶形角的。古文字學界把有這個瓶形角的龍稱之為“龍”字，而沒有瓶形角的龍字，釋讀為“嬴”字，在古代與蟠螭（這個螭形的龍的“螭”）實際上是一個字。雖然在文字界看來，它不是龍，但是它除了沒有角之外，還是一個龍的形象。從這點來看，我們只要把甲骨文和文物里的這個龍確定下來，它即使有變體，也是可以確認的。只是這個時期可能把這種龍稱為螭龍，或者是盤形的龍。

由此我們可以看到，商代晚期文物中“龍”的一個主體形象，它有幾個組成部分。首先，從龍角的角度來看，它是有瓶形的角，有瓶形角的一般就是龍字。但是，不是說沒有角就不是龍，比如這有一個是有瓶形角的，這個是沒有瓶形角的，其形象還是一致的。從這個角度來講，龍的核心形象一般是有這樣一個瓶形角，而沒有角也是可以的。龍的頭，既有蛇形的頭，也有虎形的頭，甚至有些還有獠牙。龍身基本上是一個蛇身，既有菱形紋，還有一些如虎紋等其他紋飾。龍尾也是蛇尾。龍的眼睛是一個“臣”字形的目，或者是斜形的目。龍耳，有說是虎耳，有說是牛耳，這點不好確定下來，但是虎耳的可能性比較大。龍爪，既有四爪的，也有五爪的。這樣就基本上構成了商代晚期文物龍的一個主體形象。

那么，龍的核心形象確定之后，我們怎么沿波討源，把晚商以前文物上的龍的形象確定下來？

商代中期在鄭州商城不遠的一個小雙橋遺址，一個青銅建筑的構件上面，可以看到有龍和虎的形象。它是這種蛇形龍，整個身體也是一個蛇身，而尾巴是后蜷的，身上是這種菱形紋。二里頭遺址發現的“夏綠松石龍形器”也是這樣，這個龍它可以有一體雙身，也可以在云中飛騰的這樣一個形象。我是這個龍形器的發掘者，曾經寫過一篇文章——《我在二里頭遺址發掘“中國龍”》。再往前看，在夏早期，或者是夏早期與二里頭過渡階段的“新砦期”，我們也發現過這種龍，只有一個頭的形象，但是可以看出，與二里頭遺址的龍是完全一致的。

在新石器時代，龍并非只有這一種。比如，在內蒙古的紅山文化里，我們看到一種帶鬃毛的龍，還有豬形龍；還有良渚文化的龍，濮陽西水坡像鱷魚形狀的龍等等。史前這些龍的多元形象，到底是龍還是非龍？我個人認為，核心的龍形象，到了華夏王朝階段，是這個蛇身的龍，而新石器時代這些龍，其實后來都匯入到中國龍的形象里面。秦漢以后，很多像走獸的這種龍，就扮演了一個比較重要的角色。新石器晚期，陶寺遺址發現的龍盤上這種龍的形象，它的頭，像蛇又不完全像蛇，甚至像一個帶魚。它的嘴里有一個信子。這種龍盤的形象，在后來的青銅時代，龍紋銅盤上面經常會出現，只是形象發生了一些變化。

那么，早期中國龍的形象確認之后，我們來看它還包含哪些文化內涵。在二里頭遺址，我們可以看到，在這樣一個透底器上面，龍的下面還是有云的形象，這實際上代表一個龍從云端升起，我們稱之為升龍。在馬王堆的帛畫里面，也有這種在云堆里頭升起的龍。后世的龍也多是云中龍。后來大家對此有不同的解讀。比如，馮時先生認為，龍來自于星象，可是如果沒有龍的形象在前，古人看到星象是不會把它認為是龍的。那個時期為什么會有瓶形角？也許，最初的時候，是以沒有角的龍為主體，后來又跟星象聯系起來，就多了一個瓶形角。這可能是我的一家之言，但這個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根據商代甲骨文里的記載，人們會去向龍祈禱，問龍能不能給大家帶來雨，說明龍在商人的心目中，是一個很重要的神靈，商人會經常對龍進行一些祝禱的祭祀活動，認為它可以帶來雨水。大家很熟悉的十二生肖中的龍也是這樣。龍在后世中國人的心目中也變得越來越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