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里的離愁》
我伏在褪色的屏風前,指尖掠過汴梁的潮氣,碰碎了一盞銅爐里裊裊的茶煙。離愁是詞人懸在筆尖的露,墜入宣紙便洇成山河的褶皺,一半沉入《雨霖鈴》的寒蟬,一半浮作《青玉案》的星火。
有人把長亭折成紙鳶,系在《踏莎行》的末尾飄搖。易安的舟楫載不動月光,索性將黃昏揉作金線,繡進羅衣的暗紋。柳七的簫聲凝成霜,斜斜掛在二十四橋的檐角,而稼軒挑燈時濺落的劍氣,竟在千年后長成了我硯邊的青苔。原來離別是硯池里未干的墨,是弦上欲說還休的顫,是西風卷簾時遺落的一縷舊魂。
我常在子夜與東坡對酌,他舀起半瓢江聲佐酒,赤壁的濤聲便從杯底漫上眉峰。放翁的沈園坍縮成詞譜里一粒暗紅的痂,姜夔的梅影卻總在《暗香》中徘徊,如雪落進永不閉合的傷口。離愁原是光陰的拓印,是枯荷擎著雨聲蜷縮的年輪,是雁陣掠過平仄時永遠填不滿的缺。
攤開泛黃的詞卷,每個韻腳都生出銀亮的根須,扎進銀河的褶皺。那些被淚水腌漬的句子,以青瓷開片的速度裂變,在某個春夜忽然化作滿城飛絮。當殘月爬上《念奴嬌》的檐角,我恍然驚覺:最深的緘默里藏著江海的倒影,所有離散的星辰,終將在某行長短句里重逢成河。而離愁,不過是永恒在人間投下的第一道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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